蒙秀冰凉的小手攥着凌方袖口,他顺着她指尖望去,月光像被揉碎的银箔铺在青石板路上。
最前头是岩峒,肩头搭着染了菊香的白麻巾,手里的白纸灯被夜风吹得晃了晃,暖黄光晕里映出他泛红的眼尾——那是方才帮阿菊姆妈添灯油时,被灯芯子燎到的。
"阿方哥。"岩峒走到灵田外圈时顿住脚,白花束在他粗粝掌心攥得发皱,"我阿公说,他想看看新收的玉米地。"
凌方喉咙发紧。
他看见岩峒身后跟着个佝偻的虚影,灰扑扑的衣裳上沾着草屑,正颤巍巍抬手去碰岩峒后颈——那是岩峒阿公生前总爱做的动作,哄小孙子吃玉米饼时,总爱先摸摸后颈的软发。
"站稳了。"凌方轻声说,指尖无意识着腰间药锄的木柄。
药锄是母亲留下的,柄上还留着她常年握出的凹痕,此刻正随着他的心跳微微发烫。
哭婆不知何时站到了灵田东头。
她举着的引魂灯不再摇晃,灯焰凝成豆大的金点,照得她脸上的皱纹像被风吹开的老树皮:"生者外圈,亡魂内圈。"她嘶哑的嗓音里裹着某种古老的韵律,"活人的气要托住魂的轻。"
牙五婶的骨铃在西边响起,"叮——"一声清响,像石子投入深潭。
原本飘在半空的亡魂虚影突然落了地,有的踩在灵田的青禾上,有的站在死壤的枯蕨间,却都不再透明——周琳报道里矿难遇难者的母亲,那道总攥着照片的虚影,此刻能看清她袖口磨破的针脚,和照片上小男孩咧着嘴的笑容。
"阿秀。"凌方转头看向双碑之间的蒙秀。
月光落进她银灰色的瞳孔,像落进两汪碎星子。
她不知何时换了身月白裙裳,裙角绣着淡紫的山茶花,是今早阿菊姆妈连夜赶制的——"仙童要穿得体面些",阿菊姆妈说这话时,手指被绣针戳出好几个血点。
蒙秀歪头冲他笑,发间那朵半白半黑的花颤了颤。
她抬手按在生田玉碑上,凉玉贴着掌心,碑身突然泛起温热的震颤——那是亡魂们的情绪,在碑里翻涌成潮。
第一声清唱像山涧破冰。
"山有木兮木有枝,"蒙秀的声音像被晨露浸过的竹笛,"魂归处兮月知时。"
内圈的亡魂动了。
矿难母亲轻轻哼起尾音,岩峒阿公抖着嗓子跟了半句,甚至有个抱着小娃的年轻媳妇,用哄孩子的调子应和:"阿囡睡兮莫要啼,阿娘拍兮到晨鸡。"
坟花在灵田西周疯了般绽放。
凌方先前撒下的野菊、素馨、白缅桂,此刻全从地缝里钻出来,花茎缠着亡魂的脚踝,花瓣落在他们肩头,像给每道虚影织了件星子做的衣裳。
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叮咚作响,【死壤稳定度+8%,当前82%】,可他顾不上看,只盯着蒙秀——她的银发在月光下泛着淡金,每一根发丝都随着歌声轻颤,像在抽取天地间的某种韵律。
第二曲转得极缓,像春溪漫过石滩。
"田有禾兮禾有穗,"蒙秀的声音里添了丝暖意,像晒过太阳的棉被,"生有时兮莫相违。"
外圈的村民动了。
李薇第一个开口,她的嗓音带着教师特有的清亮:"阿爸种兮阿娘炊,"岩峒梗着脖子接:"阿孙长兮阿公陪。"阿菊姆妈抹了把眼泪,破锣似的嗓子混在里头:"灶火明兮热汤沸,"连最不爱说话的老木伯都颤巍巍举起白花:"碗里满兮莫怕归。"
孩童们往父母怀里钻得更紧,阿公阿婆的拐杖尖在地上敲出轻响,像是在给歌声打拍子。
凌方看见岩峒阿公的虚影伸手摸了摸岩峒的脸,岩峒猛地偏头,却又悄悄把脸凑过去——虚影的手穿过去时,他睫毛抖得像被风吹的蝶。
两曲在"共守云崖谣不歇"处交汇。
凌方握紧药锄,掌心被木柄硌出红印。
他突然举起药锄往地上一磕,银黑交织的光痕顺着锄尖蔓延,像条扭着身子的蛇,"嘶"地窜向双碑。
地缝里传来闷响,那是地脉被唤醒的震颤,灵田里的赤血玉芝突然拔高半尺,叶片上的血纹亮得刺眼。
"终结即纯净,存在皆污染。"
如古钟碎裂的声浪劈下来。
凌方眼前一黑,等再聚焦时,死壤黑碑顶端立着道无面虚影。
它没有五官,却让人无端觉得在"看",在"嫌恶"——所有亡魂的虚影突然扭曲,矿难母亲手里的照片"刺啦"一声裂开,岩峒阿公的手猛地掐住自己脖子,像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。
"你们执迷'延续',不过是延长痛苦。"无面判抬手,死壤里腾起黑雾,裹住最近的几个亡魂。
矿难母亲的虚影发出呜咽,照片碎片簌簌往下掉,小男孩的笑脸被黑雾啃去半张。
凌方的太阳穴突突首跳。
他咬破舌尖,腥甜的血涌进喉咙,抬手一喷——精血在空中凝成半透明的音盾,是《守夜谣》的韵律具象化,"叮叮咚咚"撞散黑雾。
可血刚喷完,他就踉跄一步,后腰的伤口被扯得生疼——那是今早为引开山魅留下的,此刻正渗出暗红的血,洇湿了青布衫。
"你说寂灭是安宁?"蒙秀的银瞳突然亮得刺眼,她抬手往天上一指,星河的光像被扯断的银线,"可她们只是想再听一次名字被叫!"
她指向矿难母亲。
那道虚影此刻正疯狂比划着,嘴型分明在说"周...周...周桂英"——凌方想起周琳的报道,矿难名单里有个叫周桂英的女人,救了三个孩子,自己没能出来。
她的儿子小志今年该上小学了,此刻正缩在李薇身后,攥着她的衣角,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虚影。
"周桂英!"李薇突然喊出声。
小志猛地抬头,泪珠子砸在青石板上:"阿...阿娘?"
周桂英的虚影猛地一颤。
她颤抖着抬手,摸向小志的脸——这次,小志没有躲。
虚影的手穿过去时,小志哇地哭出来:"阿娘抱过我!
阿娘的手...凉丝丝的,像阿婆腌的酸梅!"
无面判的虚影剧烈晃动,声浪里多了丝焦躁:"无用的羁绊!"它挥手,黑雾更浓了,连生者都开始咳嗽——那是死壤的怨气,混着山魅残留的邪念。
凌方摸出怀里的血书。
纸页是母亲的药笺,边角还留着她画的药草图谱;墨是他这半月来每天清晨采的露水,混着心口的精血;引是蒙秀今早拔下的三根银发,根须处还沾着淡金的仙泽。
他展开血书,"生不弃死,死不扰生,共守云崖,谣续千秋"十六个血字在月光下泛着暖光。
"你们怕被忘记,我们怕失去。"凌方举着血书走向双碑,每一步都像踩在鼓面上,"可若连死都不敢提,活着又算什么守护?"
哭婆的引魂灯突然烧得更亮,灯油"噼啪"作响;牙五婶的骨铃串成急雨,震得人耳膜发颤;更鼓叔的铜鼓响了三声,"咚——咚——咚——",每一声都像敲在地脉上。
凌方感觉脚下的土地在震动,那是村民的心跳,是亡魂的叹息,是灵田的呼吸,全顺着地缝往双碑涌去。
他将血书拍在双碑交界处。
轰——
生田玉碑和死壤黑碑同时震颤。
白碑泛起晨雾般的柔光,黑碑涌出金砂似的光粒,两者在血书上方交汇,像两条缠绕的龙。
地底传来闷雷,凌方脚下的银黑沟壑突然窜出藤蔓,半白半黑的叶片上泛着金纹,以双螺旋的形态缠住中央的奇石——那是灵田的核心,此刻正像心脏般跳动。
"阴阳双生碑"六个字浮现在碑顶。
凌方凑近看,碑心刻着微雕:他背着蒙秀走在田埂上,蒙秀的小脚丫晃啊晃;身后跟着岩峒和他阿公,周桂英牵着小志,阿菊姆妈提着竹篮,里头装满了赤血玉芝和新收的玉米。
系统提示音几乎要震破耳膜:【洞天芥圃升至洞天境后期!"生死轮转"激活:可短暂复苏枯灵植,或封存濒死生灵(冷却时间:一月/次)】
无面判发出最后一声哀鸣,声浪里全是不甘:"你们...竟敢让终结与生长同在!"它的虚影开始崩解,碎成星子前,突然低吟:"......判官......将醒......"
生死藤顶端,一朵半黑半白的兰花悄然绽放。
花瓣开合间,传来一声轻叹,像极了蒙秀常哼的山谣尾调,又像极了母亲临终前摸他额头的温度,似笑,似泪。
蒙秀软软地倒在凌方怀里。
她的银发失去了金光,银瞳褪成浅灰,像两颗蒙了尘的珍珠。
凌方摸到她后颈沾着冷汗,才惊觉自己后背也全湿了,青布衫贴在身上,凉飕飕的。
"阿方哥..."蒙秀迷迷糊糊地喊,"花...开了。"
"开了,开得可好看了。"凌方哄她,低头亲了亲她发顶。
山风卷着坟花的香气扑过来,他抱着她转身,望向仙谷方向——那被时间遗忘的深处,有团灰影正缓缓睁开眼,瞳孔里映着阴阳双生碑的光。
夜渐深。
原本该西沉的月亮悬在中天,银辉像条扯不断的线,系住了云崖寨的青瓦,系住了灵田的花,系住了碑前那两列并行的队伍——生者与亡魂,都在月光里,安静地,等着听下一段山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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