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亮在中天烧起来了。
凌方抱着蒙秀的手突然收紧。
他本想抬头看天，可残目里的魂影太灼眼——那些本该顺着双碑归墟的亡魂，此刻正像被热油激到的蚂蚁，从后山坟地的荒草里、从晒谷场的老榕树根下、从阿菊姆妈家灶膛的余烬中钻出来，青灰色的身影裹着风，全往灵田方向涌。
"阿方哥..."蒙秀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，她原本蜷在他臂弯里，此刻突然弓起背，银灰的瞳孔剧烈收缩，"疼...手疼..."她的小手指深深抠进凌方手背，指甲缝里渗出的血珠落进泥土，竟在地面洇出焦黑的星芒。
凌方这才发现灵田在变。
原本泛着银纹的药畦边缘，赤血玉芝的叶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卷，最靠近碑基的几株甚至开始炭化，焦黑的碎屑簌簌落进泥土，像有人在往灵田撒烧尽的纸钱。
他蹲下身，指尖刚碰到一株枯黑的玉芝茎秆，系统提示音就炸响在脑海里：【死壤侵蚀度+12%】【生田灵蕴流失中——剩余43%】
"无面判散了，可它的'终律'还在。"凌方咬着牙，后颈的汗顺着青布衫往下淌。
他想起无面判消散前那句"判官将醒"，此刻再看那些亡魂——它们不是要作乱，是在逃。
逃什么？
蒙秀突然尖叫一声，指甲几乎要戳穿凌方的皮肤："它们怕再被烧一次！"她的银发根根竖起，声音里混着两种音调，一种是六岁孩童的哭腔，另一种沙哑得像老树皮摩擦："火...火舌舔着医庐的梁，药罐炸成碎片，我抓不住阿婆的手..."
凌方心头一震。
牙五婶的医庐是三年前被山火焚毁的，当时蒙秀刚被他捡回寨子，总爱蹲在医庐废墟里捡烧黑的药杵。
他慌忙从怀里摸出安魂露，那是用灵田晨露混着山苍子熬的，从前给受惊吓的亡魂敷手最管用。
可当他把沾了露水的帕子按在蒙秀手心时，露水刚触到泥土就"滋啦"一声，冒起一缕青烟，帕子上的水痕瞬间变黑。
"死魂认得火的味道。"
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。
凌方回头，见哭婆拄着青竹杖站在碑影里，她脸上的皱纹像刀刻的，可眼睛亮得惊人，手里的油灯焰不知何时变成了幽绿色，照得她的影子在地上扭曲成蛇形，"它们不是来闹，是怕你们又要烧它们的'家'。"
凌方猛地站起来，怀里的蒙秀轻得像片叶子。
他想起方才双碑融合时，碑心微雕里有阿菊姆妈提着装满赤血玉芝的竹篮——那是生者与亡魂共生的图景。
可此刻亡魂们像被火追着的鹿，哪里还看得见"共生"？
"怎么让它们信？"他声音发紧。
哭婆的油灯往碑前的土地上一照，幽绿的光里浮起几缕若有若无的白丝："契非血成。"她突然念出一句话，和凌方母亲药笺最后一页的批注分毫不差。
凌方浑身一震。
他翻出贴身的药笺，背面那行极小的字在月光下泛着微光："契非血成，由'共忆'而生。"——原来母亲早留了线索。
共忆...是活人对亡魂未竟的记忆。
他想起周琳总在矿难忌日对着空碗发怔，那是她儿子最后一次说"妈，我想吃你煮的酸嘢"；阿织火灾时被烧得说不出话，可她弥留前望着她妈时，眼睛明明在说"我不疼"；还有更鼓叔，西十年前送魂夜他敲断了鼓槌，从此再没碰过那面老鼓，因为他说"没唱完送魂调，鼓响不吉利"。
"周琳！
阿织她妈！
更鼓叔！"凌方扯着嗓子喊，声音撞在寨后的岩壁上，惊起几只夜枭。
周琳是从晒谷场跑过来的，她围裙上还沾着舂辣椒的红汁，看见碑前的亡魂时膝盖一软，云崖寨灵田，养个仙童当媳妇来自“人人书库”免费看书APP，百度搜索“人人书库”下载安装安卓APP，云崖寨灵田，养个仙童当媳妇最新章节随便看！差点栽进凌方怀里："小方...这些是..."
"是你儿子，是阿织，是更鼓叔没送完的那些人。"凌方抓着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，"他们怕被烧，怕被忘。
你有什么话，没来得及对他们说的？"
周琳的嘴唇抖得厉害，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凌方手背上："我...我想告诉他，那天的酸嘢我煮了，他爱吃的酸荞头我泡了三大坛，他要是...要是回来，随时能吃。"
阿织她妈来了，怀里抱着阿织生前最爱的蓝布娃娃。
她摸着娃娃缺了只眼睛的布面，声音轻得像叹息："阿织，那天火场里烟太大，你张着嘴想说话，妈没听见。
现在妈想说...你说'不疼'的时候，妈信。"
更鼓叔是最后到的，他背着那面蒙了灰的老鼓，鼓槌用红布包着。
他蹲下来，布满老茧的手抚过鼓面："西十年前那夜，我敲到第七声时鼓槌断了。
送魂调该是九声，最后两声...我欠他们的。"
凌方从灵田里摘下三朵述心兰，那是母亲药笺里记载的"存念花"。
他用灵力裹住三人的话音，分别封进三枚兰种，埋在碑前三尺的地方。
子时三刻，土地裂开细小的缝。
三株兰芽顶着露水钻出来，第一株的叶片上浮起淡金色的字：【我想听女儿叫我吃饭】；第二株是柔白的：【妈妈，我不疼】；第三株泛着古铜色：【那一夜，我本该唱完】。
亡魂的潮水突然顿住了。
最先靠近的是个穿蓝布衫的小身影，他踮着脚去碰第一株兰叶，叶片上的字突然亮起来，周琳的声音从里头飘出来："酸荞头泡好了，回来吃啊。"小身影猛地一颤，转身往周琳方向扑，却在碰到她身体时散成了星子——那是去归墟的光。
牙五婶的虚影从黑碑里浮出来，她腰间的骨铃轻轻摇晃，每响一声，就有一团亡魂安静下来。
她伸手碰了碰第二株兰叶，阿织的声音响起时，她眼角的魂雾凝成水珠："傻丫头，你说不疼，妈怎么会信？
可现在...妈信。"
更鼓叔的老鼓突然自己响了。
第一声，第二声...第九声。
最后一声余韵未散，第三株兰叶上的字化作光雨，洒在所有亡魂身上。
凌方看着灵田里的药苗，最开始枯黑的那片边缘，竟冒出了针尖大的绿芽。
系统提示音终于不再刺耳：【"记忆锚点"建立完成，死壤侵蚀度-8%】【生田灵蕴稳定中——剩余51%】
红月开始褪色，像块烧红的铁被泼了冷水，慢慢暗成银白。
凌方刚松了口气，就听见蒙秀轻轻"咦"了一声。
他低头看，发现蒙秀正摸着双碑的碑心，那里的微雕——原本他背着蒙秀走在田埂上的画面——竟缓缓动了。
画面里的"他"转过脸，眼睛望向仙谷深处，那里的雾比任何时候都浓，像有只无形的手在拨弄。
"碑醒了。"蒙秀的银瞳又泛起淡淡的金光，她指尖顺着微雕里"凌方"的视线划过去，"它在等你去看它疼的地方。"
凌方顺着她的手看过去，突然注意到灵田核心的奇石。
原本贯穿奇石的银脉里，不知何时缠了一缕极细的黑气，正像条蛇似的，缓缓往地底沉去。
夜风卷着坟花的香气扑过来，凌方抱起蒙秀往寨子走。
路过碑前时，他听见更鼓叔的老鼓又响了一声，这次不是送魂，是...迎客。
他不知道的是，在仙谷最深处那团灰影里，有双眼睛正随着奇石里的黑气转动。
而在灵田最中央，被黑气掠过的泥土下，一块焦黑的石板正微微发烫，石板上的刻痕里，渗出几星暗红的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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