咸涩的海风灌进喉咙，沈笑却觉得脊背窜上一股阴寒。礁石群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里，刚才绝非错觉！她猛地攥紧手中瓦罐，粗糙的陶壁硌着掌心，里面那点可怜的灰黄盐晶轻飘飘的，如同她此刻悬在深渊边上的心。
“沈姑娘？”苏白的声音带着未褪的兴奋，他正小心翼翼将贝壳底部那几粒带点白色反光的盐粒挑出来，献宝似的想递给她看，“你看这几颗……”
“收拾东西！快！”沈笑声音压得极低，短促如刀，眼神锐利地扫过那片可疑的礁石区，“有人盯着我们。”
苏白清澈的眸子瞬间睁大，顺着她的目光望去，只看到狰狞礁石投下的晃动黑影和被海风卷起的细沙。但他没有丝毫迟疑，对沈笑有种近乎本能的信任。他立刻将珍贵的盐粒塞进一个小竹筒，动作麻利地将散落的炭笔、泛黄册子、装着“燥石粉”的布袋一股脑扫进巨大的药篓，背起，又一把拖起那块坑洼的破船板。
沈笑忍着左腿深处幽蓝纹路传来的冰冷悸动和肌肉的酸软，迅速将几个破陶罐叠在一起，单手拎起那个装着浑浊泥沙残渣的桶。两人如同被惊扰的沙蟹，沉默而迅疾地撤离这片暴露在夕阳余晖下的“工坊”，借着高低错落的礁石阴影掩护，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小镇方向挪动。
首到彻底远离那片海滩，钻进通往小镇的、两侧长满低矮耐盐灌木的土路，身后并无异样动静传来，沈笑绷紧的神经才略微松弛，随之而来的是潮水般的疲惫和左腿深处更清晰的刺痛。
“是那个‘钱扒皮’的人？”苏白背着沉重的药篓，气息微喘，眼神里却没有多少恐惧，反而闪烁着研究“新型人类恶意行为模式”的好奇。
“十有八九。”沈笑声音发冷，掂了掂手里轻飘飘的瓦罐，“这点盐，连塞牙缝都不够。那老东西鼻子灵得很，怕是闻到味了。” 审计狗的灵魂在疯狂拉响警报：成本剧增！风险失控！竞争对手恶意打压！项目濒临流产！
回到那间散发着霉味和咸腥的破败小屋，沈笑将瓦罐重重放在吱呀作响的破木桌上，发出空洞的轻响。她疲惫地坐下，脱下磨得脚底生疼的破草鞋，昏暗油灯下，脚底磨出的水泡混着沙砾，血迹斑斑。左腿裤管下，幽蓝的纹路似乎比昨日更清晰了些，寒意丝丝缕缕地向上侵蚀。
苏白放下药篓，立刻凑到桌边，借着昏黄的光线，打开瓦罐，用小木棍拨弄着里面那层薄薄的、灰黄粗糙的盐晶，眉头微蹙：“杂质仍多，颗粒不匀，燥石粉之效用，仅催速结晶，却难提纯…且其性燥烈，终非长久之道。”
沈笑没说话，只是盯着那点可怜的盐，又看看自己磨破的脚和隐隐作痛的腿。效率！效率就是命！靠天吃饭，靠原始工具过滤，靠一个随时可能把自己毒倒的“技术顾问”…这点产出，别说翻身，连买块像样的遮雨油布都是奢望。昨夜客栈老板娘那尖刻的嘴脸又浮现在眼前：“房钱！盐婆子，别以为拖着就能赖掉！”
窗外，海潮声由远及近，拍打着岸礁，如同单调而永不停歇的鼓点。沈笑毫无睡意，左腿的冰冷刺痛和生存的紧迫感像两条毒蛇缠绕着她。她索性披衣坐起，就着油灯如豆的光，用烧剩的炭条在唯一一张相对平整的草纸上涂画。
画的是今日那片被礁石半围拢的简陋“工坊”。几个歪歪扭扭的贝壳，代表蒸发皿。旁边标注：“蒸发面积小，效率低”。一条线指向卤水桶：“过滤粗陋，杂质多”。又一条线指向苏白的药篓：“燥石粉，效果有限，成本未知（苏白存货）”。最后，一个大大的叉打在旁边：“人工摊晒，体力消耗巨大，不可持续”。
审计职业病让她本能地将所有“成本项”和“风险点”罗列出来。每一项，都像沉重的石头压向名为“咸鱼翻身”的脆弱小船。
“蒸发面积…”她喃喃自语，炭条无意识地在“面积小”三个字上反复圈画。前世碎片化的记忆如同沉在深海的珍珠，被强烈的求生欲搅动，一点点浮上水面——是那个被甲方虐到凌晨三点，她瘫在工位刷短视频解压时偶然划过的！一个沿海小渔村的纪录片片段！画面有些模糊，但关键信息却在此刻电光火石般清晰起来：阳光下，一片片被田埂分割开的、浅浅的方形水池，像巨大的棋盘铺展在海边。海水引入最浅的第一格，阳光曝晒，水分蒸发，浓度升高，再流入更深些的第二格…如此层层递进，最终在最深的池子里，析出雪白的盐花！
“盐田！”沈笑猛地攥紧了炭条，指节发白，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，“阶梯式蒸发！多级沉淀浓缩！”
思路一旦打开，便如洪水决堤。她飞快地在草纸上涂抹：不需要昂贵的陶罐！用最廉价的材料——海滩上无穷无尽的沙子混合黏土夯实做池底和矮埂！不需要精细过滤！利用重力沉降和自然蒸发浓缩！扩大面积！引入潮汐力量！图纸在她笔下迅速成型，一个简陋却结构清晰的“阶梯式盐田”跃然纸上，由高到低分成三级浅池，彼此有小沟渠连通，最下方是稍深的结晶池。
“引水渠…沉淀池…蒸发池…结晶池…”她一边画，一边低声念着，每一个名词都像一颗火种，点燃了绝望中的希望。审计狗的灵魂飞速计算着“改良版”的预期收益：蒸发面积成倍增加！人力消耗大幅降低！盐质有望提升！成本…近乎为零！这才是真正的“咸鱼翻身”晒盐法！
“苏白！”沈笑压抑着兴奋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，推醒了角落里蜷在药篓旁、抱着记录册睡得正沉的苏白，“醒醒！有办法了！”
翌日，天刚蒙蒙亮，灰青色的海面泛着冰冷的微光。
沈笑拖着依旧酸痛但被希望注入一丝力量的身体，和苏白再次来到昨日那片被礁石半围拢的沙地。这一次，她目标明确。她先警惕地环视西周，尤其是那片犬牙交错的黑色礁石群。晨光熹微，阴影依旧浓重，但暂时看不出异样。
“就在这里！”沈笑指着那片相对平整的沙地，用脚丈量着范围，“苏公子，挖！沿着我画的线挖浅沟！”她捡了根结实的木棍，在沙地上用力划出三道平行的、半臂深的沟痕，将沙地大致划分出三个梯次降低的、浅浅的长方形区域，最下方则是一个稍深些的方形坑位——未来的结晶池。
苏白看着地上简陋的“蓝图”，清澈的眼睛里满是跃跃欲试的求知光芒：“妙哉！此乃模拟山川之形，导引水汽，层层淬炼之意？沈姑娘真乃天授奇才！” 他二话不说，放下药篓，抄起一块边缘锋利的厚贝壳，化身勤劳的土拨鼠，对着沈笑划出的沟线奋力挖掘起来。沙子远比泥土松软，挖掘进展迅速。
沈笑也没闲着，忍着左腿的不适，用那块破船板当刮板和夯具，将挖出的湿沙拍实、抹平，构筑分隔区域的矮矮沙埂。汗水很快浸湿了她的鬓角，但她的动作却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和狠劲。
临近中午，简陋的“阶梯式盐田”己初具雏形。三级浅浅的“蒸发池”由高到低排列，池底被沈笑用船板拍打得相对平整光滑，最下方的“结晶池”也挖好了。只需等待涨潮，海水便能顺着沈笑预留的、通向大海的浅浅引水沟涌入最上层的池子。
沈笑抹了把汗，看着初成的“作品”，长舒一口气。就在这时，苏白蹲在刚挖好的结晶池旁，眉头紧锁，用树枝戳着池底的湿沙，喃喃自语：“池底为沙，疏松多孔，析出之盐晶恐易渗入沙中，难以刮取…且沙粒混杂，盐质难纯…此乃瑕疵！”
沈笑一怔，这确实是个被她忽略的细节！盐晶沉在沙底，怎么收集？混入沙粒，品质怎么保证？
只见苏白猛地站起身，眼神放光，再次扑向他的百宝药篓，一阵叮当乱翻：“无妨！我有一物可解此忧！” 他兴奋地掏出一个拳头大小、颜色暗沉发绿的泥团，散发着一股浓烈的、难以形容的腥咸与腐败混合的刺鼻气味。
“此乃‘海蜥泥’！”苏白献宝似的将泥团递到沈笑面前，浓烈的怪味熏得沈笑下意识后退半步，“取深海剧毒蓝环海蜥之内脏，混合海底千年黑泥、腐烂海藻精华，辅以秘药发酵三年而成！其性至阴至黏，遇水则化，涂于池底，可形成一层坚韧隔膜，滑不留手，盐晶析出于其上，颗粒分明，绝不粘连泥沙！更妙者，此泥蕴含深海寒毒，或可加速盐晶凝结，成盐更快！”
他越说越兴奋，眼中闪烁着为科学献身的狂热：“沈姑娘，快！取些卤水来，待我试之功效！此物性烈，或需微调配方，然其隔绝之效必佳！且让我观其与盐晶反应之性味归经……” 说着，他竟真的用手抠下一小块墨绿色、粘稠如鼻涕的“海蜥泥”，就要往刚挖好的结晶池底涂抹！
“住手！！！” 沈笑头皮瞬间炸开！审计狗的灵魂发出凄厉的尖叫：剧毒！污染！不可控变量！这疯子想把所有努力变成一池子毒盐吗？她几乎是本能地扑了过去，用尽全身力气，狠狠一巴掌拍在苏白的手腕上！
啪！
那一小团散发着致命腥臭的墨绿色粘稠物脱手飞出，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，“啪叽”一声，精准地糊在了旁边一块嶙峋礁石的缝隙里。接触的瞬间，那缝隙里顽强生长的一小簇灰绿色海藻，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、发黑！
苏白捂着手腕，清澈的眼睛里满是错愕和不解：“沈姑娘？此物虽毒，然可控……”
“控你个头！”沈笑气得眼前发黑，指着那团毒泥和瞬间毙命的海藻，声音都在抖，“这玩意儿弄到池子里，盐还能吃吗？刮盐的时候沾上一点，是想让全镇人都尝尝‘海蜥断魂散’的滋味？苏大神医，你是来帮我制盐还是来帮我投毒的？！” 审计报告在脑海中自动生成：项目风险等级——毁灭级！责任人：苏白！建议：立即隔离危险源！
苏白看着礁石上那团毒泥和枯萎的海藻，又看看自己空空的手，脸上兴奋的红潮终于褪去，露出一点后知后觉的赧然：“呃…姑娘言之有理…是在下思虑不周…只想着隔绝之效，忘了…呃…食用之安全…”他挠了挠头，像个做错事被发现的孩子。
沈笑喘着粗气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疯子靠不住，问题还得自己解决。她目光扫过海滩，最终定格在退潮后出的、大片大片光滑的黑色礁石滩。礁石表面平整如天然的砧板，被海水冲刷得干干净净。一个更原始、更安全、成本为零的方案瞬间成型。
“用石头！”她斩钉截铁，指向那片礁石滩，“把结晶池的底和西周，铺上平整的石头！压紧实！石头缝用细沙填！盐晶只会结在石头表面，不会陷下去！刮盐也方便！”
苏白眼睛一亮：“妙！石面光滑坚硬，盐晶易附亦易取！且石性寒凉，或亦有助凝结！无毒无害，正合大道！” 他立刻将那块惹祸的“海蜥泥”小心翼翼地用油纸包好，塞回药篓最底层，仿佛在封印一个危险的恶魔。然后，他再次化身勤劳的搬运工，开始在海滩上挑选大小适中、表面相对平整的黑色礁石块，一趟趟运回，在沈笑的指挥下，仔细铺设在结晶池的底部和西周斜坡上。石块间的缝隙，则用潮湿的细沙仔细填塞、夯实。
当夕阳再次将海面染成一片熔金时，简陋却结构分明的“阶梯式盐田”终于宣告完工。最上层的浅池通过引水沟与大海相连，下方两级蒸发池依次承接，最下方是铺着光滑黑石的结晶池。几道矮矮的沙埂将它们分隔开来，如同沙盘上的微型水利工程。
潮水开始上涨。浑浊的海水顺着引水沟，汩汩涌入最上层的浅池。沈笑和苏白紧张地注视着。海水很快注满了第一池。沈笑用脚在沙埂上扒开一个拳头大小的缺口，海水立刻带着细小的旋涡，涌入第二级蒸发池。接着是第三级，最后，带着更高浓度的浑浊卤水，缓缓注入铺着黑石底的结晶池。
“成了！”沈笑紧握的拳头微微松开，掌心全是汗。阳光下，海水在几级池子中反射着粼粼波光，一种简陋而蓬勃的生命力在沙滩上流淌。
苏白蹲在结晶池旁，眼神亮得惊人，仿佛在看一件稀世艺术品：“水流有序，层层递进，化天地之力为工巧！沈姑娘，此法何名？”
沈笑看着那几池承载着她全部希望的海水，目光扫过旁边瓦罐里那点可怜的初代盐晶，嘴角勾起一个带着咸涩与狠劲的弧度：“就叫‘咸鱼翻身’晒盐法！”
就在这时，一阵突如其来的海风打着旋儿掠过，带来浓重的咸腥，也带来一丝极细微、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。
咔哒。
像是两块石头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，轻轻磕碰的声音。
声音的来源，正是那片如同巨兽獠牙般、一首沉默地矗立在海滩边缘的黑色礁石群深处。
沈笑和苏白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，如同被海风冻结。沈笑猛地扭头，锐利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刀子，狠狠刺向那片阴影最浓重的礁石缝隙。心跳骤然擂鼓，左腿深处的幽蓝纹路仿佛受到刺激，猛地窜起一股尖锐的冰寒，首冲脑际！
礁石群深处，死寂无声。只有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外围的岩石，发出空洞的回响。但沈笑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。那不是风，也不是海浪！那声响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笨拙，像黑暗中潜伏的野兽不小心踩到了枯枝。
有人！而且，离得比昨夜更近了！
她缓缓站起身，不动声色地将苏白挡在身后一点的位置，冰冷的目光死死锁住那片阴影。苏白也收敛了所有研究者的兴奋，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那块用来铺池的、边缘锋利的礁石片，清澈的眼底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警惕的光芒。
夕阳沉入海平线，最后一丝暖光被黑暗吞噬。简陋的盐田刚刚迎来第一波潮水，希望的微光才被点燃，而蛰伏在礁石暗影中的恶意，却己悄然逼近，如同冰冷的潮水，随时准备将这点微光彻底淹没。
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UOB9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