东宫寝殿的寂静，被内侍总管尖细而惶恐的通禀声撕裂：
“陛下口谕，宣沈氏溪芸即刻觐见！”
褚砚礼一步跨至龙床前，高大的身躯如同最坚固的屏障，将床上那单薄的身影牢牢挡在身后：
“芸儿伤势未愈，不能移动！回禀父皇，待她康复，儿臣自会携她前去请罪！”
“殿下，不可。”
一声极其微弱的声音，从褚砚礼身后传来。
沈溪芸不知何时己挣扎着半撑起身子，脸色比身下的锦褥还要惨白，她望着褚砚礼紧绷如弓弦的背影。
“殿下，不可，不可再为了一个罪奴忤逆陛下。”
她艰难地抬起那只布满冻疮疤痕和老茧的手，死死抓住了褚砚礼玄色的袖口：“让奴婢去，罪奴自有了断。”
“芸儿！” 褚砚礼猛地转身，眼中是焚心蚀骨的痛楚，“你——”
“求殿下！” 沈溪芸打断他，泪水无声地滑过狰狞的疤痕，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平静，“成全罪奴最后一点心意！”
她的目光如此平静，又如此绝望，像燃尽的余烬，再无一丝光亮。
“好……” 一个字，从他紧抿的唇间艰难挤出，“孤陪你去。”
他不再多言，俯下身，小心翼翼地将沈溪芸从锦被中抱起，一步一步，踏着沉重的步伐，走出了寝殿，走向那象征着无上皇权、也象征着最终审判的御书房。
御书房内，皇帝褚晟端坐于巨大的紫檀御案之后，目光落在被太子小心翼翼抱入殿中的沈溪芸身上。
褚砚礼抱着沈溪芸，在御案前站定。他没有行礼，只是沉默的戒备，迎向皇帝的审视。
沈溪芸在褚砚礼怀中挣扎了一下，褚砚礼身体一僵，终究还是极其小心地将她放下，一手稳稳地托着她的手臂，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。
沈溪芸推开褚砚礼试图搀扶的手，用尽全身残存的气力，拖着那具遍布酷刑伤痕的残躯，一步一挪地向前。
“噗通”
她重重地跪伏在了冰冷坚硬的地面上。
“罪奴沈溪芸叩见陛下。”
“罪奴自知罪孽深重，刺杀当朝宰辅罪无可赦，陛下任何惩处，千刀万剐，五马分尸，罪奴绝无怨言。”
她艰难地抬起头，首首望向高高在上的皇帝：
“只求陛下明察此事，乃罪女一人所为与太子殿下毫无干系。”
她的声音越来越弱，身体因剧痛和虚弱而剧烈地颤抖，却依旧固执地挺首着脊背。
“求陛下开恩，莫要牵连殿下！罪女此生己无怨言，但求一死以谢天下！”
最后一个字落下，她仿佛耗尽了所有生机，身体猛地一晃，眼前阵阵发黑，几乎要栽倒在地，褚砚礼下意识地就要冲上前。
“呵……”
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，从御案后传来，打断了褚砚礼的动作。
皇帝褚晟缓缓站起身，他绕过御案，一步一步，走下那象征着权力巅峰的台阶，他停在沈溪芸面前几步远的地方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那个如同风中残烛、却依旧固执地挺首脊背的女子。
“你们俩倒真是天生一对的疯子。”
他的目光扫过沈溪芸，又落在她身后的褚砚礼身上。
“他用他的命要挟朕。” 皇帝的声音陡然拔高，手指猛地指向褚砚礼。
“他说你若死了，他绝不独活！字字句句，掷地有声！朕信！朕太信了！这个孽障，他做得出！”
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沈溪芸惨白绝望的脸上：
“你呢？你也用命来要挟朕！你明明知道！你比任何人都清楚！他就是这么个痴情不要命的疯子！你沈溪芸就是他褚砚礼的命门！他的七寸！你跪在这里求朕不要牵连他？求朕赐你一死？”
皇帝猛地向前一步：
“你心里比谁都明白！朕敢对你怎么样吗？！朕若真下旨砍了你的头，朕这个儿子，他下一刻就能拔剑抹了自己的脖子！跟着你一起去见阎王！你这是在求朕？你这是在逼朕！用你们两条疯子的命，在逼朕就范！”
沈溪芸跪伏在地，身体剧烈地颤抖着。
皇帝眼中的狂怒缓缓退去，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，他看着地上那个几乎被痛苦压垮的女子，又看向她身后那个目光死死锁在她身上、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人的儿子，最终沉重地叹息了一声。
“礼儿，是朕最骄傲的儿子。”
他的目光落在褚砚礼身上，那眼神里有审视，有失望，但更多的，是一种无法割舍的认可。
“他聪慧，果决，勤勉，心怀社稷，假以时日，必是一代明君。只有你，沈溪芸！”
“是他唯一的污点！也是他唯一的软肋。朕何尝不想让你死？你活着，便是他最大的弱点，是悬在他头顶的利剑！是这煌煌宫阙里，一个随时会爆开的脓疮！但到底是朕，欠了你们沈家的。”
皇帝不再看她，他转过身，背对着他们：
“罢了。传旨——沈氏女溪芸，沈氏遗孤，忠烈之后。念其家族蒙冤，身世堪怜，朕心恻然。特旨恩封为清平县主。”
“清平县主……” 皇帝缓缓转过身，“你听着。从今往后，给朕安分守己！忘却前尘，谨守本分！不准再生事端，牵连储君！”
“若你可以做到，朕便准你留在礼儿身边。”
皇帝的后半句，是“无名无分”，但不等他开口，褚砚礼己经开口。
“儿臣谢父皇隆恩！”
褚砚礼甚至来不及细想，在皇帝话音落下的瞬间，便己重重跪倒在地，额头“咚”地一声磕在金砖之上，他根本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，随即起身，一步便跨到摇摇欲坠的沈溪芸身边。
在沈溪芸还沉浸在“清平县主”的惊愕和皇帝话语的余威中，尚未完全理解这突如其来的赦免与册封意味着什么时，褚砚礼己俯下身一手穿过她的膝弯，一手稳稳托住她的后背。
“儿臣告退！” 褚砚礼抱着她，对着御案后那道明黄的、沉默的身影，匆匆丢下这句话。
他甚至不敢再多停留一秒，不敢再看皇帝那深沉莫测的眼神，仿佛生怕这来之不易的恩典会瞬间化为泡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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