东宫的侧妃院,静得如同无人之境。
姜倩端坐于梳妆台前,铜镜映出一张年轻却己染上深宫寂寥的脸,当太子褚砚礼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,她眼中掠过一丝微弱的希冀,却在看清他手中那封薄薄的和离书时,瞬间化为死灰。
“姜氏。” 褚砚礼的声音平静无波,“你我姻缘,本就非你所愿,亦非孤所求。今赐和离书,允你归家。另备黄金千两,锦缎百匹,城外良田百顷,足以保你此生无忧。即日便可离宫。”
没有解释,没有歉意,只有冰冷的决断和一箱箱抬进来、象征着补偿与切割的金银财帛。
姜倩看着那刺眼的和离书,再看看太子眼中那片再无一丝波澜的寒潭,终于明白,自己不过是皇帝强塞进来、又被无情退回的一件器物。
她惨然一笑,接过和离书:“妾谢殿下恩典。”
侧妃院的门扉无声关闭,也彻底隔绝了东宫最后一丝不属于褚砚礼与沈溪芸的气息。
几日后,一辆不起眼的青布小车驶入皇城,在东宫偏门停下,一对穿着粗布衣裳、满脸风霜与惊惶的老夫妇被恭敬地请了下来。
正是当年收留奄奄一息的沈溪芸的张老汉夫妇。
“恩公,恩婆!” 当沈溪芸被搀扶着,在寝殿外见到那两张熟悉又苍老的面孔时,泪水瞬间决堤。
她挣扎着想跪下,却被张老汉夫妇死死扶住,老妇人粗糙的手颤抖着抚上她布满疤痕的脸,浑浊的老泪纵横:“丫头,我的苦命丫头啊,还活着就好,活着就好……”
褚砚礼站在不远处,看着这一幕,紧绷的嘴角终于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松动。
他将二老安置在东宫最清幽舒适的院落,派了妥帖的宫人照料,这无声的举动,比任何言语都更熨帖沈溪芸千疮百孔的心。
然而,当寝殿的门扉再次合拢,只剩下他与她时,无形的冰墙依旧矗立。
褚砚礼彻底成了沈溪芸最固执、最沉默的医仆。
每日,天光未亮,他便己悄然守在她床边,亲自试过药温,才小心翼翼地扶起她,将苦涩的药汁一勺勺喂入她口中。
他处理她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,指尖裹着浸透药汁的细棉布,避开每一处新结的暗红痂壳和尚未愈合的翻卷皮肉。
最让沈溪芸无所适从的,是每日的梳洗。
他会屏退所有宫人,亲自端来兑得温度恰好的热水,然后,在她惊惶抗拒的目光中,不由分说地挽起袖子,蹲下身,一手托起她那只依旧、布满紫红冻疮疤痕和裂口的脚踝,另一手撩起温热的水,极其轻柔地淋上。
“殿下!不可!” 沈溪芸猛地缩脚,声音带着难堪的颤抖,“此等卑贱之事,怎可劳烦殿下!奴婢,奴婢自己…”
“坐好。” 褚砚礼稳稳握住她试图退缩的脚踝,指尖却控制着力道,避开那些触目惊心的裂口。
温热的水流拂过冰冷的、布满厚茧和变形的脚趾、脚背,他拿起柔软的细葛布,一点点吸去水珠,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。
洗脚、净面、梳发……这些最私密、最卑微的活计,被他做得一丝不苟,然而,无论他如何细致,如何沉默地付出,换来的,永远是她低垂的眼睫,紧抿的唇,和那一声声疏离到刻骨的:
“殿下,不可。”
“殿下,折煞奴婢了。”
“殿下,请让宫人来吧。”
那一声声“殿下”,密密麻麻扎在褚砚礼的心上,他渴望听到的,是那声软糯的“砚礼哥哥”,哪怕带着恨意也好。
可回应他的,只有这拒人千里的冰墙。
一日,褚砚礼正欲为她更换手臂上的药布,沈溪芸却抽回手,别过脸去:
“殿下,您己多日未曾理会朝政,堆积的奏折如山,陛下若知,恐生责难。请殿下以国事为重,莫要再在此虚耗光阴。”
她在赶他走,用他最看重的责任,试图推开他。
褚砚礼的动作顿住了,他没有反驳,没有解释,甚至没有一丝怒意。
他只是沉默地站起身,走出了寝殿,沈溪芸以为他终于放弃了,沉重的殿门却再次被推开。
褚砚礼回来了。
身后,跟着一长串屏息凝神、大气不敢出的太监,他们或两人一组抬着巨大的紫檀木奏折箱,或抱着成摞的卷宗,或端着笔墨砚台,如同蚂蚁搬家般,鱼贯而入。
褚砚礼径首走到她床榻对面的窗下空地,他挥手,太监们立刻手脚麻利地将巨大的书案抬过来安置好,将堆积如山的奏折、卷宗、笔墨整齐地码放在案头。
顷刻间,原本弥漫着药香的寝殿内室,硬生生被辟出了一方肃穆的“小朝堂”。
褚砚礼拿起最上面一份奏章,展开,他抬眸,目光穿过弥漫的药气,精准地落在龙床上目瞪口呆的沈溪芸脸上。
“芸儿既忧心国事,又忧心孤荒废政务,那孤便将这政务,搬来此处。”
他低下头,朱笔在奏章上落下第一个沉稳有力的批注:
“如此,芸儿便不能再赶孤走了,也不能不理孤了。”
寝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,浓重的药味与墨香奇异交织。
一边是龙床上倚靠着的、裹在锦被里、满身伤痕的女子,目光复杂地看着对面,另一边,是端坐于书案后、身着蟒袍、神情肃穆批阅奏章的储君。
沈溪芸看着这一幕,只觉得荒谬绝伦,最终,她只是疲惫地闭上眼,将脸转向床内。
然而,那朱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,那偶尔翻阅卷宗的轻微响动,却如同无形的丝线,穿透了紧闭的眼帘,固执地钻进她的耳朵里,缠绕着她的心神。
她无处可逃。
褚砚礼的目光,在批阅奏章的间隙,总会不受控制地飘向龙床的方向,哪怕只是看到锦被下那微微起伏的轮廓,他紧蹙的眉头也会不自觉地松开一丝,心口那沉重的巨石,仿佛也能稍稍挪动一分。
他知道,追回他的芸儿,道阻且长,哪怕她依旧不肯唤他一声“砚礼哥哥”。
但只要她在他的视线里,在他的气息中,在他的朱笔所能圈定的方寸之间。
便足够了。
这便是他此刻,能抓住的全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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