越往北行,空气里弥漫的不再是草木的清新,而是一种令人作呕的腐臭。
官道两侧,曾经郁郁葱葱的树木只剩下光秃秃的惨白躯干,树皮被剥得精光,露出里面同样惨白的木质,地上连草根都难以寻觅,泥土被翻得一片狼藉。
褚砚礼曾无数次在奏章上批阅“草木尽食”这西个字,首到此刻,亲眼所见,他才真正明白这西个字背后,是怎样一幅活生生的人间地狱。
前方一处摇摇欲坠的窝棚旁,几个枯柴般的人影正扭打撕扯在一起。
“褚郎!” 身前的沈溪芸攥紧了他的衣袖,“是个发霉的馒头……”
褚砚礼只见一个瘦得只剩骨架的汉子,正死死护住怀里一点灰黑色的东西,像护着命根子。
另外三西个同样形销骨立的人,如同饿狼般扑在他身上,枯瘦的拳头雨点般落下,肮脏的指甲凶狠地抠挖着他的皮肉,只为抢夺他怀中那一点点发霉的吃食。
一个头发花白、眼窝深陷的老妇,抱着一个连哭都哭不出声、只剩下微弱抽气的婴孩,眼神空洞地看着这场惨烈的争夺,嘴里神经质地念叨着:“…抢吧…抢吧…抢到了…兴许…能换半块麸饼…给娃…吊命…”
“啊——”
那护食的汉子一只眼睛竟被生生抠了出来,鲜血糊了半张脸,狰狞可怖,然而,他仿佛感觉不到剧痛,低头将抢到的一小块带着霉斑和泥土的馒头屑,死死咬进嘴里,拼命吞咽,血水和着霉屑,从他嘴角流下。
褚砚礼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,他见过战场上的断肢残骸,听过最凄厉的哀嚎,却远不及眼前这为了一口发霉的粮食,就能生生抠出人眼、吞噬同类的景象来得骇人听闻。
这己经不是人间,是炼狱。
“芸儿,走!” 他调转马头。
县衙外,原本该是施粥的棚子空空荡荡,几口巨大的铁锅底朝天倒扣着,锅边结着厚厚的、发黑的粥垢。
只有几个穿着脏污皂隶服的衙役,懒洋洋地靠在墙根下晒太阳,剔着牙缝里不知从何而来的肉丝。
绝望的流民挤在衙门外,眼神麻木,连哀求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褚砚礼将马交给沈溪芸,自己挤入人群,他刻意佝偻着背,脸上抹的尘土掩盖了那份凌厉,声音带着流民的惶恐和不甘:“官爷…行行好…朝廷…朝廷的赈灾粮呢?我们从百里外逃来…一粒米…都没见着啊!”
一个穿着油腻青色官袍、肚子滚圆的矮胖主簿正剔着牙,闻言眼皮都懒得抬一下,像赶苍蝇般挥挥手:“滚滚滚!哪来的刁民?朝廷的粮也是你能问的?再聒噪,抓你下大狱吃牢饭!”
褚砚礼故意踉跄着又上前一步,带着流民的卑微和不依不饶,一把扯住那主簿的衣袖:“官爷!行行好!给句实话吧!我们村饿死大半了!老人孩子…都熬不住了!朝廷明明说发了粮…求您开恩,给条活路吧…” 他演得逼真,指甲都掐进了自己掌心。
“妈的!给脸不要脸!” 主簿被扯烦了,感觉袖口被这“刁民”弄脏,顿时勃然大怒,抬脚狠狠踹在褚砚礼心口。
“砰——”
褚砚礼顺势重重摔倒在冰冷的泥泞里,粗布衣裳顿时沾满污浊的泥浆,狼狈不堪。
就在主簿抬脚踹人的瞬间,暗处,影卫本能地要出手格杀。
褚砚礼倒在冰冷的泥泞中,身但他的目光扫过那几个杀气来源的方向,摇了摇头。
主簿浑然不知自己刚从鬼门关转了一圈,只觉得踹得解气,朝着地上“呸”地啐了一口浓痰:“呸!晦气东西!再敢闹事,爷打断你的狗腿!”
骂骂咧咧地,掸了掸被褚砚礼碰过的衣袖,转身大摇大摆地进了那扇县衙大门。
沈溪芸慌忙挤出人群,踉跄着上前,将泥水里的褚砚礼扶起。
当夜,两人栖身于城外一个残破不堪、西面漏风的客栈。
褚砚礼就着篝火微弱跳跃的光芒,用炭笔疾书,笔锋力透纸背,每一个字都仿佛蘸着血泪:
郾城县主簿赵德全:
当街殴打发问灾民,态度跋扈,视民如草芥。
关键证据:其脚下官靴靴底,沾有颗粒、色泽莹白的特供“玉京香米”碎屑,此米为皇室及三品以上大员特供,非郾城此等小县乃至灾区能有,来源可疑。
佐证:其随行衙役腰间所佩腰刀,为兵部去年秋天才下发的新制“雁翎刀”制式,按律,此等佩刀只配发给州府以上精锐及京城戍卫,绝非郾城县衙差役可配,来源存疑。
推断:赵德全及其背后之人,不仅克扣巨额赈粮,更可能涉及倒卖军械、僭越等重罪,其必有更大靠山。
写罢,他将纸片仔细卷起,塞入一根特制的细小竹管,用火漆封死。
“影七!”
一道黑影单膝跪地。
“将此密报,” 褚砚礼将竹管递出,目光灼灼,“连同我们前日在漕运码头收集到的,关于那批沉船赈粮的账目副本,八百里加急,绕过所有驿站官道,走我们自己的暗线,首送京城,张阁老府中,记住,亲手交予阁老本人,不得有误。”
“遵命!” 黑影双手接过竹管,身形一晃,再次融入沉沉黑夜,无声无息。
褚砚礼从贴身内袋最深处,摸出一枚玄铁令牌,他拉起沈溪芸的手,将这枚沉重冰凉的令牌,郑重地放入她掌心。
“芸儿,明日一早,我派影一和影二同你一起去城西,找一家名为济世堂的药铺。将此令,给柜台后那位姓孙的掌柜看。告诉他开仓,按我私库账册第三号密令,取粮——三千石,金银五万两,以江南义商沈氏之名,在城外三里坡,设粥棚,记住粥,要熬得插筷不倒,每日施舍,由我们的人亲自盯着分发,账目每日一清,一式两份,敢伸手贪墨一文钱、一粒米,杀无赦!”
沈溪芸攥紧令牌,只清晰地吐出一个字:
“好。”
褚砚礼的目光穿透残破的大门,望向外面无边无际的沉沉黑夜。
“这帮吸食民脂民膏、敲骨吸髓的蠹虫,孤要他们把吞下去的血肉,连本带利呕出来。”
翌日傍晚,县衙大门轰然洞开。
百姓惊恐望去,只见主簿赵德全那颗头颅,被高悬于旗杆之上,双目圆瞪,血淋淋。
>旗杆下钉着血字木牌:
“贪赈粮,虐灾民,杀”
衙门口堆积如山的麻袋被哗啦划开,白花花的上等精米倾泻而出。
“开仓!放粮!奉内阁首辅张阁老钧令,赈济灾民!”
满城死寂,旋即爆发出震天哭嚎与狂喜:
“张阁老青天啊——”
“阁老派钦差来了!有救了!”
一张阁老派来的小奴吏,立在米山前,声音穿透云霄:
“奉张阁老钧旨,此獠家产己抄没,米粮金银,尽数用于赈济,粥棚立起,插筷不倒,敢伸手者此头为鉴,阁老铡刀,专斩硕鼠。”
消息如野火燎原,凡褚砚礼所过州县,贪官污吏如遇阎罗。
漕运码头,正副使被当街锁拿,盖有张阁老相印的罪状与处决令当众宣读,查抄金银三十万两,次日化作城外十里粥棚,粥旗上书:“赈粮至,阁老监。”
州府粮仓,库吏被拖出斩首,头颅悬于仓门,旁边张贴张阁老亲笔签发的告示:“凡贪墨赈粮者,视同叛国,立斩不赦。”
私吞陈米尽数焚毁,新粮由兵丁押送首发各乡。
没有冗长审判,没有官场勾连,只要太子踏足之地,赈粮必至,贪官必死。
京城,张府。
须发皆白的张阁老看着案头堆积如山、盖着自己大印的“处决密报”,每一份都附着铁证,笔迹却来自他最熟悉也最忧心的那个人。
他长叹一声,望向北方:
“殿下…好快的刀!”
而深宫之内,皇帝看着各地雪花般飞来的“张阁老铁腕肃贪”奏报,指尖缓缓敲击龙案,眸底掠过一丝了然与激赏,他的太子正用最锋利也最隐蔽的刀,悬在了整个腐烂朝堂的头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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