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静姝几乎耗尽心力的守护下，在草药日复一日的浸透滋养中，陆远霆那场焚心蚀骨的高烧，终于在第五天的凌晨显出了退意。热度像潮水般一点点往下落，不再似先前那般凶猛灼烧，他也从持续的梦魇中挣脱出来，不再反复嘶吼、冷汗淋漓，只是意识仍如蒙着层厚厚的雾，浑浑噩噩，身体虚得像被抽去了所有筋骨，连抬手的力气都欠奉。
当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掀开沉重如铅的眼皮，模糊的视线里先是一片昏黄（许是角落里那盏彻夜未熄的油灯），好半晌才缓缓聚焦。最先撞进眼里的，是静姝那张憔悴到几乎脱了形的脸——往日里总带着几分灵秀的眉眼此刻被浓重的青黑包裹，眼底布满交错的红血丝，像是许久未曾合眼；脸颊苍白得近乎透明，嘴唇干裂得起了层细皮，额角贴着块不大的纱布，边缘还隐约透着点暗红的血渍。他喉咙里像是堵着团滚烫的沙砾，想唤她的名字，最终只挤出几声嘶哑的气音，微弱得像风中残烛。
而下一瞬，更让他心胆俱裂的失控感席卷而来——后背传来阵阵撕裂般的钝痛，每动一下都似有无数细针在扎，可这痛远不及另一种羞耻来得猛烈：他竟清晰地感觉到身下的黏腻与湿冷，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臊气味钻入鼻腔。那个曾在沙场横戈立马、连死都不曾皱过眉的将军，此刻只觉得血液“轰”地冲上头顶，脸颊烫得能煎鸡蛋。这等连排泄都无法自控的狼狈，于他而言比刀割箭射更难堪，巨大的羞耻感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，瞬间将他整个人溺毙其中。他猛地闭上眼，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，连呼吸都带着哽咽，哪里还敢再看静姝半分。
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海棠红遍静姝却仿佛全然未觉他的窘迫。她只是俯下身，先用微凉的湿布巾轻轻拭去他额角沁出的虚汗，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珍宝，声音更是柔得能滴出水来：“醒了就好……醒了就好……别急着说话，慢慢来。” 说罢，她利落地转身取来干净的布巾和垫布——瞧那粗糙的纹路，像是从旧衣上撕扯下来的，边角还带着些磨损的毛边——俯身时，鬓角几缕散乱的发丝垂落，扫过他的颈侧，带着点草药的清苦气息。她清理得极快，动作自然又妥帖，指尖触碰到他肌肤时，带着常年握药杵的薄茧，却异常轻柔，没有半分犹豫，更无一丝嫌弃，仿佛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，就像每日为他换药、喂水一般。她一边用温水沾湿的布巾细细擦拭，一边低声哄着，语气里带着如释重负的温柔，像哄着受了惊的孩子：“没事了……都过去了……你现在啊，什么都不用想，就安心躺着养伤，天大的事，有我呢。”
陆远霆死死闭着的眼睫间，滚烫的泪却再也忍不住，顺着眼角滑落，砸在枕头上，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。这泪里，有劫后余生的恍惚庆幸，有对自身这般无能的暴怒嘶吼，更有被静姝这无边无际的付出与全然接纳击中时，那汹涌到几乎要将他淹没的震撼与感激。他从未这般脆弱过，像个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孩子，却也从未这般清晰地明白，眼前这个女人，于他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——是穿透生死迷雾的那束光，是他漂泊灵魂最终得以停靠的港湾。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，颤抖着抬起手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，虚弱却又死死地抓住了静姝正忙着为他掖好被角的手腕，那力道之大，仿佛抓住的不是一只手腕，而是溺水时唯一能救命的浮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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