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时刚过,县城东门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炸声。火光冲天而起,将半边夜空染成橘红色,浓烟像条张牙舞爪的黑龙,在天幕上翻滚。鬼子的警报声尖啸着划破寂静,杂乱的脚步声、叫喊声、枪声像滚雷般从街道那头涌来,混着房屋坍塌的轰鸣,整个县城仿佛都在颤抖。程静姝伏在教堂后墙的阴影里,心脏“咚咚”跳得像要撞碎肋骨——沈砚的队伍动手了,时机正好。
她猫着腰摸到教堂后墙的排水口,那里被半块青石板虚掩着,边缘长满了滑腻的青苔,石板缝里还塞着几丛枯草,是周叔特意做的伪装。周叔此刻正蹲在不远处的冬青丛后,用手势急促地示意她快些。程静姝卸下沉重的包袱,只留下驳壳枪、一根磨尖的钢筋和装着乙醚的小玻璃瓶,深吸一口气,将麻布手套紧了紧,趴在冰冷的泥地上,往排水口里钻。
管道里又黑又窄,仅容一人匍匐,头顶的砖石时不时蹭过她的脊背。污水漫过手肘,混杂着腐烂的菜叶、老鼠尸体和说不清的秽物,腥臭味首冲鼻腔,呛得她几欲作呕。尖锐的碎玻璃和生锈的铁丝划破了她的裤腿,血珠刚渗出来,就被污水泡得发疼,像无数根细针在扎。她咬紧牙关,借着从前方柴房透进来的微弱光线,一点一点往前挪,手肘和膝盖在粗糙的管道壁上磨得火辣辣地疼,磨破的地方渗出血,与污水混在一起,却不敢有片刻停留——每一秒都关系着陆远霆的生死,她不能输。
钻出排水口时,她浑身都沾满了黑褐色的污泥,小腿上的伤口还在渗血,将污泥染成暗紫色。柴房里堆着半人高的柴火,码得整整齐齐,两个穿着宪兵制服的守卫正背对着她靠在柴堆上打瞌睡,头一点一点的,脚边还卧着条德国狼狗,耳朵警惕地竖着。程静姝屏住呼吸,像猫一样悄无声息地绕到他们身后,左手摸出浸了乙醚的棉球,右手握紧驳壳枪,猛地捂住两人的口鼻。守卫只哼了半声就软倒在地,身体撞在柴火上,发出轻微的“哗啦”声。狼狗猛地抬起头,喉咙里发出低低的警告声,她早有准备,将周叔特意准备的麻药肉骨头扔过去。狗叼起骨头啃了两口,眼皮便开始打架,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,尾巴还无意识地扫了扫地面。
她按周叔说的路线,从柴房侧门溜出去。走廊里的煤油灯忽明忽暗,灯芯“噼啪”爆着火星,将墙壁上悬挂的十字架影子拉得歪歪扭扭,像张牙舞爪的鬼。第三个拐角左拐,果然看到地牢的铁门,两盏马灯挂在门两侧的铁钩上,昏黄的光映着门上三道狰狞的铁锁,锁芯上还凝着未干的锈迹。
程静姝先解决了门口的两个守卫——他们正凑在一起抽烟,火光在指尖明明灭灭。她从腰间摸出短刀,趁其不备抹了两人的脖子,动作干净利落,是游击队员教她的手法。然后她举起钢筋,用力撬开头两道铜锁,“咔哒”两声轻响,锁舌弹开。最后对着那道密码转轮锁,她深吸一口气,指尖因紧张而微微发颤,将转盘从左到右精准地拨到“三、七、九”的位置。只听“咔哒”一声轻响,锁开了。
推开铁门的瞬间,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霉味、脓臭味扑面而来,让她胃里一阵翻涌,差点吐出来。地牢里漆黑一片,只有铁窗透进一丝惨淡的月光,照亮角落里那堆脏兮兮的稻草。
草堆上,蜷缩着一个人。
程静姝的心跳骤然停了半拍,血液仿佛瞬间凝固。她摸出火柴划亮,橘红色的火苗跳跃着,照亮了那张她日思夜想的脸。陆远霆穿着破烂的囚服,原本挺拔的肩膀塌着,像被抽走了骨头,后背的血痂和化脓的伤口黏在衣服上,结成硬邦邦的一块,一动就牵扯着皮肉,左臂的烙铁疤痕狰狞地翻着红肉,边缘己经发黑流脓。他瘦得脱了形,颧骨高高突起,衬得眼睛格外大,嘴唇干裂起皮,沾着血污,唯有那双眼睛,在火光亮起时猛地睁开,即便蒙着血污和疲惫,也依旧锐利得像寒夜里的刀,带着警惕和难以置信。
“静姝?”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,像是被砂纸磨过的铁器,每一个字都带着难以置信的震颤,“你怎么会在这里?快走!快……”
程静姝的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,喉咙像被堵住,发不出一点声音。她扑过去,膝盖重重撞在地上的碎石上,疼得她龇牙咧嘴,却顾不上揉。“远霆……”她哽咽着,伸出手想去扶他,手刚碰到他的胳膊,就被他猛地甩开。
他的手烫得惊人,掌心全是磨破的血泡和干涸的血渍,像块烧红的烙铁。“这是陷阱,”他咳了两声,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后背的伤口,疼得他额角渗出冷汗,顺着脸颊滑落,“松井……他知道你会来……外面布了兵……”
“我知道。”程静姝用火柴点燃带来的油灯,昏黄的光立刻填满了狭小的空间,照亮他腿上的伤——那里还扎着几片碎玻璃,血把草堆都染红了,黑红黑红的,看着触目惊心,“沈砚在东门佯攻,周叔在外接应,我们能出去。”她从怀里摸出绷带和消炎药,想给他处理伤口,手腕却被他死死抓住。
他的手指冰凉,力道却大得惊人,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。“听话,”他看着她,眼底翻涌着痛苦、愤怒和决绝,像被狂风掀起的浪,“你从排水口原路回去,别管我……不值得……”
“我不管你谁管你!”程静姝打断他,眼泪掉在他的手背上,滚烫的,像要把他的皮肤烫穿,“你以为我是来看你死的吗?陆远霆,你欠我的还没还——你说过要陪我抄书,要给我刻木牌,想耍赖不成?”
她用力挣开他的手,撕开他后背的囚服——伤口己经严重化脓,血和脓水混在一起,黏糊糊的,那处被烙铁烫伤的地方更是烂得不成样子,露出底下鲜红的肉,甚至能看到森森的白骨。程静姝的手抖得厉害,眼泪掉得更凶,砸在他的伤口上,激起他一阵轻微的颤抖。她还是咬着牙,用干净的布蘸着带来的烈酒,小心翼翼地擦拭伤口,每一下都轻得像羽毛。
“嘶——”陆远霆疼得倒抽一口冷气,身体紧绷得像块石头,额上的青筋突突首跳,却没有再推开她。他低头看着她,火光映在她脸上,能看到她眼角未干的泪,看到她鼻尖沾着的灰,看到她为了稳住手而紧紧咬紧的嘴唇,唇上甚至咬出了血痕。他忽然伸出手,用尽全力抬起,想去擦她的眼泪,指尖刚触到她的脸颊,就脱力般垂了下去,落在草堆上,溅起一点灰尘。
“静姝……”他喃喃着,声音轻得像叹息,气若游丝,“别为我……不值得……”
“值不值得,我说了算!”程静姝将消炎药撒在他的伤口上,白色的药粉遇上脓水,泛起细密的泡沫,她迅速用绷带紧紧缠住,然后想扶他起来,却发现他的腿根本使不上力,稍微一动就疼得他浑身发颤。她二话不说,蹲下身:“上来,我背你。”
陆远霆急了,挣扎着想推开她,声音里带着急怒:“我很重……你背不动……快走吧,别管我!”
“少废话!”程静姝硬是把他架起来,让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。他的重量压下来,她踉跄了一下,膝盖重重磕在地上,发出一声闷响,疼得她眼冒金星,却死死咬着牙没吭声。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衫传过来,滚烫的,带着血腥气和淡淡的药味,却让她觉得无比安心——他还活着,他们能一起出去。
油灯在她手里轻轻摇晃,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潮湿的墙壁上,紧紧依偎着,像要融成一体。地牢外的枪声还在隐隐传来,而这里,却因重逢的微光,有了对抗黑暗的勇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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