窝棚里的油灯忽明忽暗，映得土墙上的影子摇摇晃晃。
陆远霆是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惊醒的。胸腔里像有把钝刀在搅动，每咳一声都牵扯着后背的伤口，疼得他浑身发颤，冷汗瞬间浸湿了贴在身上的破布。他费力地睁开眼，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聚焦——土炕上空荡荡的，只有他刚才靠着的地方留着片深色的湿痕。
静姝呢？
他的心猛地一沉，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。他记得自己昏睡前，她还蹲在炕边为他擦汗，指尖的温度微凉，带着草药的清苦气。他想开口喊她，喉咙却干得像要冒烟，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。
“水……”他艰难地吐出一个字，目光在窝棚里逡巡。周叔不在，沈砚也不在，只有灶膛里的火还在“噼啪”燃烧，映得半边墙发红。角落里的玉米面袋子倒了，几只蚂蚁慌慌张张地西散逃窜，像在提醒他这里有多安静——安静得不正常。
他挣扎着想坐起来，后背的伤口却像被撕裂般疼，疼得他眼前发黑。他咬着牙，用胳膊肘撑着炕沿，一点点挪动身体，每动一下，溃烂的皮肉就与布巾摩擦，发出黏腻的声响，脓水顺着衣角往下滴，在干草上洇开一小片暗黄。
“静姝……”他又唤了一声，声音比刚才大了些，却依旧嘶哑。窝棚外只有雨声，哗啦啦的，像在掩盖什么。他的心跳越来越快，一种不祥的预感顺着脊椎爬上来——她是不是出事了？是不是鬼子追来了？
就在这时，沈砚掀开门帘走进来，身上的军衫还在滴水，脸上沾着泥，看到陆远霆醒了，眼睛一亮：“旅座！您醒了？感觉怎么样？”
“静姝呢？”陆远霆抓住他的胳膊，力气大得吓人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，“她去哪了？”
沈砚被他问得一愣，眼神有些闪躲，挠了挠头道：“程小姐……她出去有点事，让属下在这儿守着您。”
“什么事？”陆远霆追问，目光锐利得像刀，“是不是鬼子来了？她是不是去引开他们了？”他太了解她了，看似温和，骨子里却比谁都执拗，当年在军校，为了掩护他，她能抱着炸药包往鬼子堆里冲，现在肯定也会……
“不是不是！”沈砚赶紧摆手，声音都有些发急，“旅座您别多想，程小姐就是……就是出去透透气，这窝棚里太闷了。”他说这话时，眼神瞟向灶台上的空药罐，那里原本放着周叔准备好的草药，现在却空了。
陆远霆哪里会信，他猛地推开沈砚，就要往炕下挪。他的腿还有些发软，刚落地就踉跄了一下，差点摔倒。沈砚赶紧扶住他：“旅座！您伤得这么重，不能动啊！程小姐说了，让您好好躺着等她回来！”
“她到底去哪了？”陆远霆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，胸口剧烈起伏着，后背的伤口又开始渗血，“你不说是不是？是不是她出事了？”他越想越怕，脑子里全是她被鬼子抓住的画面，那些刑房里的酷刑，那些烧红的烙铁，像针一样扎进他的心里。
“旅座！”周叔正好从外面进来，看到这情景，赶紧放下手里的断矛，上前劝道，“程小姐是去后山找草药了，您的伤口化脓得厉害，必须用‘血见愁’才能压下去。她让老奴告诉您，很快就回来，让您别担心。”
“找草药？”陆远霆愣住了，随即怒火更盛，“后山那么危险，又是暴雨夜，她一个女人家去什么？你们为什么不拦着她？为什么让她去！”他的声音里带着自责和后怕，眼眶都红了，“她手上还有伤，她……”
他突然想起她掌心的伤，那是为了救他，被岩石划破的，现在还没好利索。这么大的雨，这么滑的山，她怎么可能安全？
“我去找她！”他甩开周叔的手，跌跌撞撞地往门口走，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，却毫不在意。后背的绷带己经被血浸透，红得发黑，脓水顺着腿往下淌，在地上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痕迹。
“旅座！您不能去啊！”沈砚死死抱住他的腰，“外面全是鬼子的搜山队，您出去就是送死！程小姐临走前特意嘱咐，一定要看好您，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，她回来该怎么办啊！”
“放开我！”陆远霆挣扎着，声音里带着哭腔，“她要是出事了，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？我答应过要护着她的，我不能让她有事……”他像头受伤的野兽，在狭小的窝棚里嘶吼，却挣脱不开沈砚的钳制。
周叔叹了口气，往灶膛里添了把柴，火光更亮了些：“将军，程小姐比您想的要坚强。当年她能一个人带着《西库全书》从南京逃出来，现在也能平安回来。您现在要做的，是好好活着，等她回来。您要是倒下了，她的辛苦不就白费了吗？”
陆远霆的动作僵住了。周叔的话像一盆冷水，浇灭了他的冲动，却让心里的担忧更甚。他靠在门框上，胸口剧烈起伏着，雨水顺着门帘的缝隙飘进来，打在他的脸上，冰凉的，像静姝的眼泪。
“她什么时候走的？”他哑声问，声音里带着疲惫。
“己经走了快一个时辰了。”沈砚低声道。
一个时辰……陆远霆的心沉到了谷底。后山的崖壁有多险，他比谁都清楚，当年他带队伍拉练，有个新兵就是不小心从那里掉下去的，连尸首都没找到。
他不再挣扎，却也不肯回炕上去。他就靠在门框上，望着外面漆黑的雨幕，像一尊雕像。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，顺着脸颊往下滴，分不清是雨还是泪。沈砚和周叔看着他单薄的背影，心里都不好受，却谁也劝不动——他们都知道，他这是要用这种方式，等她回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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