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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章 玉髓囚笼十年寒

小说: 无颜天道   作者:戏君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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玉髓宫阙的门户无声闭合,隔绝了天都的风雪与尘嚣,也隔绝了所有的光明与温度。唯有归墟静室内,那永恒不变的幽暗,如同凝固的墨汁,沉甸甸地包裹着一切。

莲台之上,混沌玉髓雕琢的封印光茧恒定流转,暗紫与混沌青的光晕交织,如同一个巨大的、冰冷的心脏在缓慢搏动。数十条粗壮的符文锁链从莲台深处延伸而出,如同有生命的毒藤,深深扎入光茧核心,源源不断地汲取着玉髓宫阙本身的混沌元磁之力,混合着九幽玄煞与星陨神铁的沉重死意,化为最坚固的囚笼,死死锁住茧中那个小小的存在。

时间,在这片被隔绝的混沌归墟之地,失去了清晰的意义。唯有玉髓宫阙外,天都的日升月落,西季更迭,悄然诉说着岁月的流逝。

一年。

两年。

……十年。

对于浩瀚无垠的神州大陆,对于雄踞北域的百里帝族,十年不过弹指一瞬。帝城天都依旧恢弘,玄黑重甲的禁卫依旧在巍峨的城墙上巡逻,帝族子弟依旧在演武场上挥洒汗水,长老们依旧在议事殿中运筹帷幄。帝君百里雄图,威仪更盛,帝袍之下,是镇压万族的磅礴力量与深不可测的城府。帝后姬氏,依旧是那个雍容华贵、母仪天下的女子,只是那双曾经顾盼生辉的眸子里,沉淀了太多无法言说的东西,如同深潭,表面平静无波,深处却藏着噬人的漩涡。

然而,对于被囚禁在玉髓宫阙最深处、归墟静室中的百里无颜而言,这十年,是凝固的、无声的、被层层封印包裹的漫长寒冬。

光茧之内,时间仿佛停滞。那个襁褓中的婴儿,在封印的强制沉睡与混沌元磁之力的滋养(或者说压制)下,极其缓慢地生长着。他不再是一个婴儿,身形己如五六岁的孩童大小,但依旧蜷缩在光茧的核心,被那些冰冷的锁链缠绕着,如同沉睡在琥珀中的远古异虫。

他的面容,依旧是祭坛上被强行“雕刻”出的俊美轮廓,只是线条褪去了初生的脆弱,变得更加清晰、冷硬,如同最完美的玉雕。剑眉斜飞,鼻梁如削,薄唇紧抿。只是这份俊美,在十年封印的侵蚀下,更添了几分非人的苍白与僵硬。皮肤呈现出一种毫无血色的、近乎透明的玉质光泽,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。眉心、鼻梁、唇峰那些由神魔精血与星陨神铁留下的暗红漆黑纹路,如同烙印在骨髓深处,非但没有随着时间淡化,反而在混沌元磁之力的浸润下,变得更加深邃、更加邪异,隐隐透出一种内敛的、令人心悸的幽光。

最令人心悸的,是他紧闭的双眼。

十年了,那双混沌之眼从未睁开。眼睑如同最坚固的神金封印,死死合拢。然而,即便隔着那层薄薄的眼睑,即便有重重封印光茧阻隔,静立在莲台旁的人,依旧能感受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压抑与冰冷。仿佛在那眼睑之后,并非沉睡,而是两片被强行冻结的、随时可能爆发的混沌深渊。

今日,是每月一次的“封印检视”之日。

沉重的玉髓门户无声滑开一线,仅容一人通过。门外透入一丝微弱的天光,瞬间被静室内的幽暗吞噬。

一道身影,裹挟着淡淡的、清冷如月华的气息,悄无声息地步入这片死寂之地。她穿着素雅的宫装,身姿依旧窈窕,只是比十年前更加清瘦,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忧悒与疲惫,正是帝后姬氏。她的脚步很轻,落在光滑冰冷的玉髓地面上,几乎没有声音,仿佛怕惊扰了莲台上那个被封印的存在。

在她身后,跟着两名气息沉凝、面无表情的老妪。她们穿着灰扑扑的袍服,如同两道没有生命的影子,眼神锐利如鹰隼,时刻警惕着静室内的任何一丝能量波动。这是姬氏母族“月华古族”派来的两位隐世长老,修为深不可测,专门负责贴身保护姬氏进入这禁忌之地,并监视封印的稳定。

姬氏一步步走向莲台,走向那流转着冰冷光芒的封印光茧。每一步,都像是踩在刀尖上。十年了,每一次踏足这里,那深入骨髓的冰冷、绝望和无声的谴责,都会将她反复凌迟。她看着光茧中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轮廓,看着儿子那苍白僵硬的脸庞,看着他眉心那愈发深邃邪异的纹路,心如刀绞。

她停在光茧前,距离那流转着危险能量的光网仅有三尺之遥。无形的封印力场散发着排斥与警告的气息,让她无法再靠近一步。她只能这样隔着光网,贪婪地、痛苦地凝视着。

“无颜…我的孩子…” 姬氏的声音很轻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破碎在冰冷的空气中,“娘亲…来看你了…”

声音在空旷死寂的静室内回荡,显得格外微弱和徒劳。光茧中的身影毫无反应,连一丝最微弱的呼吸起伏都难以察觉。唯有莲台凹槽中锁链连接的根部,那暗紫与混沌青的光晕,如同呼吸般缓缓明灭,证明着封印力量的持续运转。

姬氏身后,一名灰袍老妪上前一步,枯瘦的手指掐动法诀,眼中射出两道凝练的银芒,如同实质的探针,小心翼翼地刺向封印光茧。银芒在接触光网的瞬间,激起一圈细微的能量涟漪,如同水波扩散。

“封印主体结构稳定,能量流转无异常。”老妪的声音干涩沙哑,毫无感情,“九幽玄煞与星陨神铁本源损耗低于预期,玉髓宫阙的混沌元磁补充充足。目标生命体征…处于深度沉眠,无苏醒迹象。反噬烙印…活性稳定,未检测到异常波动。”她例行公事地汇报着检测结果,每一个冰冷的字眼,都像针一样扎在姬氏的心上。

目标…沉眠…烙印…这些词,将她的儿子彻底物化成了一个被监控的、危险的“物品”。

姬氏紧紧抿着唇,指甲深深陷入掌心,留下月牙形的血痕。她强迫自己忽略那刺耳的汇报,目光只落在百里无颜的脸上。她看着他紧闭的眼睑,试图在那片冰冷僵硬中,找到一丝属于她血脉的温度。

“大长老…和帝君那边,有什么新的谕令吗?”姬氏的声音带着一丝极力压抑的急切,问向另一名灰袍老妪。十年间,她从未放弃过寻找任何能减轻儿子痛苦、甚至解除封印的方法。她动用了自己作为帝后和月华古族嫡女的所有资源和人脉,秘密搜集着关于“天道反噬”、“混沌之体”、“神魔精血融合”等禁忌记载的只言片语,哪怕只有一丝渺茫的希望。

那名老妪微微摇头,眼神古井无波:“帝君与大长老谕令依旧:维持封印,隔绝内外。暂无新令。”她顿了顿,补充道,“帝后,您该离开了。此地混沌元磁侵蚀之力过甚,久留伤身。且…每月检视,不宜逾时。”

这是催促,也是警告。她们的任务是保护姬氏的安全,更是确保封印的绝对稳定,不容任何节外生枝。

姬氏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和深切的痛楚。她看着光茧中的儿子,十年如一日地被锁在这冰冷的玉髓囚笼里,承受着非人的禁锢,而她却无能为力。那种无力感,如同毒蛇,日夜啃噬着她的心。

她颤抖着手,从宽大的袖袍中,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样东西。

那并非什么神物秘宝,只是一只用最普通的暖玉雕琢而成的小小玉蝉。玉质温润,雕工却略显稚拙,蝉翼的纹路都刻得有些歪斜。这是百里无颜降生之前,她怀着无限憧憬与母爱,亲手一刀一刀为他雕刻的平安蝉。彼时阳光温暖,她抚着隆起的腹部,想象着孩子出生后抓着小玉蝉玩耍的可爱模样。

这枚承载着最初、最纯粹母爱的小物件,在冰冷肃杀的玉髓宫阙里,显得如此格格不入,却又如此脆弱而珍贵。

姬氏凝视着手中的玉蝉,眼中泪光闪烁。她深吸一口气,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,小心翼翼地将那枚温润的玉蝉,轻轻放在了距离封印光茧最近的光滑玉髓地面上。没有触碰封印,也没有任何能量波动。

“无颜…”她的声音哽咽,带着无尽的思念与愧疚,“娘亲…给你带了小礼物…等你…醒来…”

玉蝉静静地躺在冰冷的玉髓地面上,散发着微弱而柔和的暖意,与周围流转的暗紫、混沌青光芒形成刺眼的对比。

“帝后!”先前监测封印的老妪眉头一皱,语气带上了严厉,“此地不可遗留任何外物!恐引封印异动!请速收回!”

姬氏身体一僵,猛地回头,目光中带着罕见的倔强和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疯狂:“只是一块普通的暖玉!没有任何灵力!难道连这点东西,都不能留给他吗?!十年了!他被锁在这里十年了!连一件属于他的东西都没有!”

灰袍老妪面无表情,眼神冰冷:“帝后,职责所在。封印之地,不容丝毫差池。请勿让老身为难。”她身上散发出一股无形的压力,并非针对姬氏,而是锁定了地上的那枚玉蝉。只要姬氏不收回,她便会强行将其湮灭。

姬氏看着老妪冰冷的脸,又看看地上那枚小小的、寄托着她所有思念的玉蝉,再看看光茧中毫无生气的儿子,巨大的绝望和无力感瞬间将她淹没。泪水终于控制不住,无声地滑落脸颊,滴落在冰冷的玉髓地面上,瞬间凝结成细小的冰珠。

她颤抖着,缓缓弯下腰,伸向那枚玉蝉。指尖触碰到温润的玉质,那一点微弱的暖意,却灼痛了她的心。

就在她的指尖即将拾起玉蝉的刹那——

嗡!

一声极其轻微、却又清晰无比的震颤,猛地从莲台中心传来!

如同沉睡巨兽心脏的一次异常搏动!

整个归墟静室内的混沌元磁之力瞬间紊乱!原本恒定流转的封印光茧,光芒猛地一涨一缩!光茧表面那暗紫与混沌青交织的光网剧烈地扭曲了一下,发出细微的、令人牙酸的撕裂声!连接莲台的数十条符文锁链,骤然绷紧,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吟!

“不好!封印异动!” 两名灰袍老妪脸色剧变,反应快如闪电!身上同时爆发出磅礴的月华清辉,如同两轮小型的明月升起,瞬间在姬氏身前布下层层叠叠的、铭刻着古老月纹的光盾!她们的目光死死锁定光茧核心,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警惕!

姬氏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,拾取玉蝉的动作僵在半空,愕然地看向光茧。

只见光茧核心,那个一首如同玉雕般沉睡的身影,在刚才那一下震颤中,极其轻微地…动了一下!

不是身体的抽动,而是…他眉心!

那一道由神魔精血与星陨神铁烙印而成、最为深邃邪异的暗红漆黑竖状纹路,此刻竟如同活物般,极其细微地…蠕动了一下!紧接着,在那纹路的最深处,一点比周围幽暗更加纯粹、更加冰冷的混沌幽光,骤然亮起!如同沉睡深渊中睁开了一只冰冷的竖瞳!

虽然只是一闪而逝,瞬间又被周围狂暴涌动的封印力量强行压制下去,但那一点幽光出现的瞬间,一股难以言喻的、源自灵魂本源的恐惧与冰冷,瞬间席卷了整个归墟静室!仿佛被一尊来自鸿蒙之外的恐怖存在,隔着无尽时空,冰冷地瞥了一眼!

嗡鸣声平息了,紊乱的混沌元磁之力在玉髓宫阙本身的威力下迅速恢复稳定。光茧重新流转,锁链也松弛下来,仿佛刚才的异动只是一场幻觉。

但静室内的空气,却凝重得如同冻结的铅块。

姬氏保持着僵硬的姿势,脸色惨白如纸,指尖还停留在那枚温润的玉蝉上方不足一寸之处。她的目光死死盯着儿子眉心的位置,那里己经恢复了平静,只留下那深邃邪异的纹路。刚才那一点转瞬即逝的幽光,如同最锋利的冰锥,狠狠刺穿了她的心防。

那不是错觉!她的儿子…刚才…动了?或者说…他体内那个恐怖的东西…苏醒了片刻?

“帝后!此地极度危险!请立刻随老身离开!” 灰袍老妪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,甚至带上了一丝急迫。她们看向光茧的眼神,充满了更深的忌惮。刚才那瞬间的波动,让她们都感到了一丝源自生命本能的战栗!这封印中的存在,比她们想象的更加…不可控!

姬氏的目光缓缓从儿子眉心移开,落回到近在咫尺的玉蝉上。温润的玉质,在冰冷的光线下,显得那么脆弱,那么…无用。

她最终,缓缓地、带着一种心死的麻木,收回了手。没有再去碰那枚玉蝉。

她深深地、最后看了一眼光茧中那个苍白僵硬的身影,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。然后,她猛地转过身,不再有丝毫留恋,声音冰冷而疲惫,如同抽干了所有力气:

“走。”

两名灰袍老妪如释重负,立刻一左一右护卫着姬氏,身形化作三道流光,瞬间退出了归墟静室。

沉重的玉髓门户再次无声关闭,将所有的光线、气息和那枚孤零零躺在冰冷地面上的暖玉玉蝉,都彻底隔绝在内。

静室重归死寂。

莲台之上,封印光茧恒定流转,暗紫与混沌青的光芒在幽暗中明灭,如同亘古不变的冰冷星辰。

光茧深处,那张苍白俊美、眉心烙印着邪异纹路的脸庞,依旧紧闭着双眼,仿佛从未有过任何变化。

然而,在他眉心那深邃的暗红漆黑竖纹最底部,那一点刚刚亮起过幽光的地方,一丝极其微弱、几乎无法察觉的…涟漪,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泛起的最后一道波纹,极其缓慢地…荡漾开来,最终归于彻底的沉寂。

只有那枚被遗弃的、小小的暖玉玉蝉,静静地躺在冰冷的玉髓地面上,散发着微弱而固执的温润光泽,成为这片绝望囚笼中,唯一格格不入的…暖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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