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顾的指甲刮过报纸边缘时,带出些淡黄色的纸浆。
像晒干的脓,黏在指尖甩不脱。他凑到鼻尖闻了闻,福尔马林的味道混着油墨的腥气,刺得鼻腔发麻——这是1987年的《江城晚报》独有的味道,别的年份的报纸,从来没有。
废品站的铁皮棚顶漏着雨,“滴答、滴答”砸在堆成山的旧报纸上。老顾蹲在角落里,手里的放大镜光圈落在社会新闻版的角落,那里有则被红笔圈住的短讯,字小得像蚂蚁:
“昨日凌晨,城东家属院化粪池发现一具女尸,年龄约30岁,双手缺失,身份待查。”
红笔圈得用力,油墨被戳出毛边,像只渗血的眼睛。而在短讯下方,有行用蓝色圆珠笔写的小字,笔画娟秀,却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:
“左手无名指有颗痣。”
老顾的喉咙突然发紧。
他猛地抬头看向废品站门口,妻子正蹲在那里择菜,左手无名指上那点浅褐色的痣,在阴雨天的光线下格外显眼。她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,回过头冲他笑了笑,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点没洗干净的油墨。
“饭好了喊我。”妻子的声音穿过雨帘,带着点潮湿的闷响。
老顾“嗯”了一声,低下头继续看报纸。指尖的纸浆己经干了,结成层硬壳,像块剥不掉的痂。他翻到报纸的中缝,那里粘着更多的淡黄色纸浆,甚至能看到几根细小的、像头发丝一样的纤维。
这堆1987年的《江城晚报》是上周收来的。
卖废品的是个穿中山装的老头,头发白得像霜,说这些报纸是他老伴生前攒的,老伴走后留着占地方,不如卖了换点酒钱。老顾当时没细看,只觉得年份久远的报纸压秤,收回来才发现,几乎每份报纸的中缝都粘着这种奇怪的纸浆。
更诡异的是,每份报纸上都有被红笔圈住的社会新闻,全是关于“无名女尸”“失踪人口”的,而在新闻下方,总有那行娟秀的小字,有时写着“耳垂有颗痣”,有时写着“后颈有道疤”,像在描述同一个人。
首到今天,他看到了这则关于“双手缺失”的短讯。
老顾的目光又落在妻子的手上。
她的手指很粗,关节因为常年做家务而有些变形,但指甲修剪得很整齐,还涂着廉价的红色指甲油,是上周三他陪她去菜市场买的。她总说红色显气色,却不知为何,今天那红色看起来格外刺眼,像刚凝固的血。
“阿珍,”老顾突然开口,声音有些发哑,“你手上的痣……什么时候长的?”
妻子择菜的动作顿了一下。
她抬起左手看了看,指尖无意识地着那颗痣,嘴角的笑容淡了些:“记不清了,好像从小就有吧。怎么突然问这个?”
“没什么。”老顾低下头,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。
他记得不是这样的。
他们结婚三十年,他清楚地记得,妻子的左手无名指上从来没有痣。首到上周,他收来这堆1987年的报纸后,这颗痣才突然出现,像凭空长出来的一样。
雨下得更大了。
铁皮棚顶的雨声变成片嘈杂的白噪音,隐约还能听到报纸堆里传来“沙沙”的响动,像有人在里面翻东西。老顾皱了皱眉,起身走过去查看,却什么也没发现,只有最上面的那份报纸滑落在地,中缝朝上,露出里面粘着的纸浆,形状像只张开的手。
他弯腰去捡,手指刚碰到报纸,就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。
是根细小的骨头渣,混在纸浆里,尖得像根针。老顾把骨头渣捏出来,对着光看了看,骨头渣泛着淡淡的黄色,上面还沾着点暗红色的东西,像干涸的血。
“怎么了?”妻子不知何时走了过来,站在他身后。
老顾吓了一跳,手一抖,骨头渣掉进了报纸堆里。他转过身,正好对上妻子的眼睛,她的瞳孔在阴雨天里显得格外黑,像两口深不见底的井。
“没什么,被纸划破了。”老顾扯了扯嘴角,想笑却笑不出来。
妻子的目光落在他的手背上,那里确实有道细小的血痕。她伸出手,用拇指轻轻擦了擦,指尖的温度很凉,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。
“小心点。”妻子的声音很轻,带着点说不出的古怪,“这些旧报纸,总粘着些不干净的东西。”
老顾的心跳漏了一拍。
他注意到,妻子的指甲缝里,除了红色的指甲油,还沾着点灰褐色的东西,和报纸上的油墨颜色一模一样。而她的左手无名指上那颗痣,不知何时变得更深了些,像块吸饱了血的痣。
妻子转身回屋做饭时,老顾又低头看了看那份掉在地上的报纸。
中缝的纸浆里,除了骨头渣,还缠着几根黑色的长发,长度和妻子的头发差不多。他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把头发夹出来,放在手心里搓了搓,头发硬得像铁丝,还带着股淡淡的、像尸体腐烂的腥气。
这时,他的目光突然被报纸角落的一个日期吸引住了。
1987年8月15日。
这个日期像道闪电劈进他的脑海。他记得这个日子,那天是他和妻子结婚三周年的纪念日,他们去了江边的公园,妻子穿着条蓝色的连衣裙,笑起来的时候,眼角还没有皱纹。
可他同样记得,那天的晚报根本没有这则关于“双手缺失”的短讯。
他清楚地记得,那天的社会新闻版刊登的是“市图书馆新馆落成”,因为他当时还剪下来贴在了相册里。
老顾猛地冲进里屋,翻箱倒柜地找出那本泛黄的相册。
相册第三页,果然贴着一张1987年8月15日的《江城晚报》剪报,标题是“市图书馆新馆今日开放”,旁边还贴着他和妻子的合影,照片上的妻子穿着蓝色连衣裙,左手无名指上干干净净,没有那颗痣。
而照片上妻子的双手,白皙纤细,手指修长,根本不是现在这双粗糙变形的手。
老顾的呼吸骤然停止。
他拿着相册冲出里屋,想质问妻子,却看到她正站在报纸堆前,背对着他,手里拿着一份1987年的《江城晚报》,看得入神。她的左手垂在身侧,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报纸的中缝,指甲缝里的油墨被抠得掉了下来,像黑色的血。
“阿珍,”老顾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,“这报纸……是假的!1987年8月15日根本没有这则新闻!”
妻子缓缓转过身。
她的嘴角带着点诡异的笑容,眼睛里却没有任何神采,像两潭死水。她举起手里的报纸,指了指那行娟秀的小字:“你看,它说左手无名指有颗痣呢。”
老顾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——
报纸上的那行字,不知何时变成了:
“老顾知道在哪。”
而妻子的左手无名指上那颗痣,突然开始渗血,红色的血珠顺着指尖往下滴,落在报纸的中缝上,和那里的纸浆融为一体,像朵正在盛开的花。
雨还在下。
铁皮棚顶的雨声里,似乎混进了别的声音,像有人在化粪池里挣扎的呜咽,又像有人用指甲刮擦报纸的“沙沙”声。老顾看着妻子脸上那诡异的笑容,突然想起上周卖给他报纸的那个穿中山装的老头,他当时说:
“我老伴走的时候,双手不见了。”
“她说,有人会来找它们的。”
老顾的目光再次落在妻子的手上。
她的双手正在慢慢变得透明,皮肤下隐约能看到条条黑色的线,像用油墨画上去的血管。而她左手无名指上那颗痣,己经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洞,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,像无数只细小的虫子。
妻子突然冲他伸出手,掌心向上。
“你看,”她的声音变得又尖又细,像用指甲划过玻璃,“我的手……是不是快回来了?”
老顾看到,她的掌心粘着更多的淡黄色纸浆,纸浆里还裹着半枚生锈的戒指,是他送给她的结婚戒指,十年前她说弄丢了。
而在纸浆的深处,有个小小的、浅褐色的东西,像颗被泡得发胀的痣。
雨幕中,废品站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个穿中山装的老头,头发白得像霜,正静静地看着他们,嘴角带着点满足的、诡异的笑容。
老顾的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声响,他想后退,却发现双脚像被钉在了原地。妻子的手还伸在他面前,掌心的纸浆正在慢慢融化,变成粘稠的、淡黄色的液体,顺着她的指尖往下流,在地上积成一滩,形状像只摊开的手。
而那份1987年8月15日的《江城晚报》,从他手里滑落,掉在那滩液体里。
报纸的中缝慢慢舒展开来,露出里面用红色油墨写的一行新字,笔画扭曲,像用血写的:
“在化粪池里。”
老顾的目光猛地投向妻子的左手。
她的无名指上,那颗正在渗血的痣,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只眼睛,正眨也不眨地看着他,瞳孔里映出他惊恐的脸,还有他身后那堆正在微微蠕动的旧报纸。
报纸堆里,“沙沙”声越来越响,像有无数只手正在里面挣扎着往外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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