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周第一次见到那只座钟,是在城南旧货市场的角落里。
初秋的雨下得黏糊糊的,像块浸了水的棉絮,压得人喘不过气。市场里的摊位大多收了伞,只有老李的杂货摊还支着块塑料布,底下堆着些生锈的铜器,在雨里泛着青绿色的光。
“周老板,来看看这个?”老李叼着烟,用脚踢了踢角落里的木盒子,“民国的座钟,机芯是好的,就是……有点怪。”
老周蹲下身,掀开盒子上的破布。
座钟比他想象的要沉,红木外壳被虫蛀了几个小洞,雕着缠枝莲纹样,花瓣的边缘磨得发亮,像是被人反复摸过。钟面玻璃蒙着层灰,隐约能看到罗马数字,指针停在11点59分,短针像根生锈的铁钉,长针弯了个诡异的弧度,像是被人硬生生掰过。
“怪在哪儿?”老周掏出放大镜,凑到钟摆处看。黄铜钟摆上刻着个模糊的“林”字,边缘沾着点黑褐色的东西,像干涸的血迹。
“走字儿反着。”老李往地上啐了口烟蒂,“前几天上了弦,半夜听见‘咔哒’响,起来一看,钟摆倒着晃,指针从12点往11点走,跟倒带似的。”
老周的手指顿了顿。他开古董钟表店三十年,见过走时不准的、停摆的,甚至会自己报时的,却从没听说过倒着走的。他掀起钟后盖,里面的齿轮泛着油光,齿牙间卡着根细发,黑长的,像根女人的头发。
“多少钱?”他问。
老李比了个手势:“这玩意儿邪性,你要是敢要,五十块拿走。”
老周没还价。他总觉得这钟有种说不出的吸引力,像有双眼睛在钟面后面盯着他,尤其是那根弯掉的长针,在昏暗的光线下,像根指向自己的手指。
把座钟搬回店里时,雨己经停了。夕阳透过玻璃门照进来,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斑,正好落在座钟的钟面上。老周擦干净玻璃,往机芯里滴了点机油,上弦的时候,指腹被齿轮硌了下,渗出血珠,滴在钟摆的“林”字上,像给那个字描了道红边。
“咔哒。”
钟摆轻轻晃了一下,却没往左边摆,反而往右荡了半格。
老周皱了皱眉,以为是机油滴多了。他没再管,转身去整理柜台上的怀表,那些镀金的、银质的,大小不一的表盘里,指针都规规矩矩地走着,发出细微的“滴答”声,像无数只眼睛在眨。
夜里十点,店里打烊。老周锁门前看了眼座钟,指针依然停在11点59分,钟摆一动不动,像块被钉死的铜片。
他没发现,钟面玻璃上映出的自己,肩膀后面多了个模糊的影子,长发垂到腰间,正慢慢抬起手,朝着他的后颈伸过来。
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时,老周被冻醒了。
不是秋夜的凉,是那种贴着皮肤的冷,像有人把冰块塞进了他的被窝。他摸了摸床头柜上的闹钟,荧光指针显示12点01分。
就在这时,楼下传来“咔哒”一声。
很轻,却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,像有人在拨动钟表的齿轮。老周的心提了起来——他明明记得睡前把店门锁死了。
他披上外套下楼,楼梯 creak 作响,像被人踩了几十年的老骨头。店里的灯没开,只有月光从窗户钻进来,照亮了柜台和货架,那些大大小小的钟表都黑沉沉的,像睁着的眼睛。
“谁?”老周的声音有点抖。
没有人回答,只有“咔哒、咔哒”的声,从座钟的方向传来。
他走过去,借着月光一看——座钟的钟摆正在动!
不是左右摆动,是前后摇晃,像个被人提着脖子的木偶。长针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回走,从12点01分往11点59分退,每走一格,钟摆就往回荡一下,发出“咔哒”的脆响。
更诡异的是,店里的其他钟表,全都停了。
墙上的挂钟、柜台上的怀表、甚至他口袋里的手表,指针都卡在12点01分,一动不动,像是被冻住了。
老周的后背冒出冷汗。他伸手去碰座钟的钟摆,指尖刚要碰到黄铜表面,突然看到钟面玻璃上映出的自己——没有影子。
月光明明照在他身上,地板上却空荡荡的,只有座钟的影子,像块黑色的补丁,趴在地上。
他猛地抬头,看向墙上的挂钟。挂钟的玻璃碎了道缝,里面的指针依然停着,可指针的阴影在墙上慢慢移动,不是顺着指针的方向,而是反着走,像有只无形的手在墙上画着什么。
阴影越来越长,渐渐拼出个女人的轮廓,长发垂到地上,西肢细长,正慢慢转过身来。
“咔哒。”
座钟的长针退到了11点59分。
店里的其他钟表突然“滴答”一声,开始走了,只是指针也是倒着的,从12点01分往回退,像是在追赶座钟的脚步。
老周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攥住了。他想起老李说的话,这钟走字儿反着,原来不是玩笑。他后退一步,撞到了身后的货架,上面的一只铜制闹钟掉下来,“哐当”一声摔在地上,玻璃罩碎了,指针却还在倒着走,“滴答、滴答”,像在倒计时。
女人的轮廓越来越清晰,阴影的手抬了起来,朝着座钟的方向伸过去,指尖快要碰到钟面玻璃。
老周突然想起钟摆上的“林”字,想起那根黑长的头发,想起滴在上面的血珠。他转身就往门口跑,手刚碰到门把,就听到身后传来“咔哒”一声——
座钟的长针退到了11点58分。
店里的所有钟表又停了,这次停了整整一分钟。
在这一分钟里,老周什么也听不见,听不见自己的心跳,听不见窗外的风声,甚至听不见自己的呼吸。他只能看到墙上的阴影女人慢慢低下头,长发遮住了脸,只有一只手伸着,指尖贴着座钟的玻璃,像是在里面写着什么。
一分钟后,“滴答”声再次响起,所有钟表继续倒着走。
老周终于拧开了门把,连滚带爬地冲出去,首到跑到街对面,才敢回头看。他的钟表店黑沉沉的,只有那只座钟的位置亮着点微光,像只睁着的眼睛,钟摆的影子在墙上晃来晃去,女人的轮廓越来越清晰,己经能看到她穿着件深色的旗袍,领口处有朵暗红色的花,像溅上去的血。
回到家,老周把自己裹在被子里,却怎么也睡不着。他总觉得那只座钟在盯着他,钟摆的“咔哒”声像在他耳边响,还有那个阴影女人,她的脸藏在长发后面,到底长什么样?
天快亮时,他迷迷糊糊地睡着,梦里全是倒着走的指针,还有无数只钟表的眼睛,死死地盯着他,说:“该回来了……”
第二天一早,老周壮着胆子回了店。
座钟的指针停在9点30分,是正常的走时方向,仿佛昨晚的一切只是噩梦。店里的其他钟表也都好好的,指针顺时针转动,发出均匀的“滴答”声。
他松了口气,以为是自己太紧张了。可当他拿起那只摔在地上的铜制闹钟时,却发现玻璃碎片上沾着根黑长的头发,和座钟齿轮里的那根一模一样。
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,墙上的阴影里,隐约能看到个女人的轮廓,比昨晚更清晰了些,旗袍的领口处,那朵暗红色的花,像开得更艳了。
老周把座钟塞进储藏室,锁了三道锁,还用旧布盖得严严实实。他想,只要眼不见,就不会再出事。
可他不知道,有些东西,不是藏起来就能躲掉的。
当天夜里12点,储藏室里传来“咔哒”一声。
老周躺在床上,听得清清楚楚。他捂住耳朵,却挡不住那声音,“咔哒、咔哒”,像有人在他脑子里拨动齿轮。
然后,他床头柜上的闹钟,指针开始倒着走了。
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,在墙上投下闹钟的影子,影子里,多了个女人的手,正搭在闹钟的表盘上,指尖轻轻点着,像是在数着什么。
老周猛地看向墙上的挂历,今天是10月17号。
他突然想起,三年前的今天,妻子林秀就是在这一天出的车祸,穿着件深色的旗袍,领口别着朵红玫瑰。
而妻子的名字,就是“林”。
储藏室里的“咔哒”声越来越响,座钟的钟摆,像是要冲破门板,钻出来了。
老周的心脏狂跳起来,他知道,那只座钟不是普通的古董,它是个开关,打开了通往过去的门。
而门后面,有个穿着旗袍的女人,正顺着倒走的指针,一步一步地回来。
她回来要做什么?
老周不敢想。他只知道,当座钟的指针倒回到三年前的那一天时,有什么东西,一定会从钟里爬出来,找到他。
储藏室的锁,突然“啪”地一声开了。
旧布被从里面掀开,露出座钟红木的外壳,钟面玻璃上映出个模糊的人影,长发垂到腰间,正慢慢抬起头,长发后面,似乎有双眼睛,正死死地盯着他。
座钟的长针,己经倒走到了11点50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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