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周是被储藏室的“咔哒”声拽下床的。
不是昨夜那种细碎的齿轮转动声,是钝重的、有节奏的撞击,像有人用拳头砸着木门,每响一下,地板就跟着颤,墙皮簌簌往下掉灰,混着股铁锈味,钻进鼻腔里,刺得人喉咙发紧。
他摸黑抓起床头的扳手,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。窗外的月光被云挡住了,屋里黑得像泼了墨,只有床头柜上的闹钟还亮着荧光,指针倒指在1点45分,数字边缘泛着青绿色,像坟头的鬼火。
“谁在里面?”老周的声音撞在墙上,弹回来时变了调,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音。
撞击声停了。
几秒钟的死寂里,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,“咚、咚”,和座钟的节奏重合。然后,储藏室里传来一阵布料摩擦的窸窣声,很轻,像有人穿着长袖衣服在里面转身,袖口蹭过木壳座钟,发出“沙啦”的响。
老周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。
他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,林秀就是穿着件长袖旗袍出门的。那天她要去参加同学会,临出门前对着镜子转了个圈,旗袍的开衩扫过地板,也是这样的“沙啦”声。
“是你吗……秀儿?”他试探着问,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蛛网。
没有回答。
但储藏室的门,却从里面“吱呀”一声,开了道缝。
一道昏黄的光从缝里挤出来,在地上投下细长的光带,像把摊开的卷尺。光带里浮着无数细小的尘埃,在里面翻滚、沉降,仔细看,竟都是些极小的齿轮齿牙,闪着金属的冷光。
老周握紧扳手,一步一步挪过去。光脚踩在地板上,冰凉的触感顺着脚底往上爬,像有条蛇钻进了裤管。他想起那些倒着走的指针,想起墙上女人的阴影,突然不敢靠近那道光——那光太像停尸房的无影灯了,照得什么都无所遁形。
离门缝还有两步远时,他闻到了股熟悉的香味。
是林秀生前最爱的茉莉香膏,甜腻里带着点苦,像她总爱泡的茉莉花茶。可这香味里,还混着股汽油味,浓烈、刺鼻,瞬间把他拽回三年前的车祸现场——扭曲的车头、破碎的玻璃,还有林秀倒在血泊里的旗袍,领口的红玫瑰被染成了黑紫色。
“周明远……”
一个声音从门缝里飘出来,又轻又软,像林秀贴在他耳边说话的调。可尾音却拖着点金属摩擦的涩,像是从生锈的喇叭里传出来的。
老周的腿一软,差点跪在地上。周明远是他的大名,林秀只有在生他气时才会连名带姓地叫。
“你怎么不接我电话?”那声音又说,带着点委屈,“我在路口等了你半小时……风好大,冻死我了……”
老周的心脏像被一只冰手攥住了。
三年前的车祸现场,交警确实在林秀的包里找到了手机,通话记录显示,她在出事前半小时,给她打过三个电话,可他当时正在给一只古董怀表上弦,手机调了静音,一个都没接到。
这成了他三年来的心病。无数个夜里,他都会梦到林秀站在路口,旗袍被风吹得贴在身上,眼睛红红的,问他为什么不接电话。
“我……我没听见……”老周的声音干得像砂纸,“秀儿,对不起……”
“咔哒。”
储藏室的门又开了半寸。
昏黄的光更亮了,能看到里面的座钟。红木外壳上的缠枝莲纹样在光线下扭曲着,像无数条蛇在爬。钟摆还在倒着晃,“咔哒、咔哒”,每晃一下,就有一滴黑褐色的液体从钟摆末端滴下来,落在地板上,晕开一小片污渍,像干涸的血。
而钟面上的指针,己经倒走到了2点10分。
离林秀的死亡时间,只剩7分钟。
“我好冷啊……”林秀的声音带着哭腔,“身上好疼……你快来接我啊……”
老周再也忍不住,猛地推开门。
储藏室里空荡荡的,只有那只座钟立在中央,钟面玻璃反射着昏黄的光,映出他自己惨白的脸。可当他眨了眨眼,再看时,玻璃里的人影变了——
是林秀。
她穿着那件深色的旗袍,领口的红玫瑰沾着黑褐色的污渍,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,发梢滴着水,落在旗袍上,晕开一小片深色。她的额头有道狰狞的伤口,红肉翻卷着,像条蠕动的虫子,正往下淌着粘稠的液体,不是血,是黑褐色的,像座钟滴下来的东西。
“你怎么才来?”林秀的眼睛首勾勾地盯着他,瞳孔是灰蒙蒙的,像蒙着层雾,“我等了你三年了……”
老周吓得后退,后背撞在门框上,“咚”的一声,震得耳朵嗡嗡响。他这才发现,储藏室的墙壁上,不知何时贴满了照片,都是他和林秀的合影,可每张照片上的林秀,脸都被抠掉了,只剩下个黑洞洞的轮廓,边缘还沾着点纸屑,像刚被指甲刮过。
“秀儿,你别吓我……”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,“我知道错了,你让我做什么都行……”
林秀没说话,只是对着他笑。她的嘴角咧得很大,快到耳根,露出的牙齿上沾着黑褐色的东西,像凝固的血。她慢慢抬起手,指向座钟的钟面——
指针倒走到了2点16分。
还有1分钟。
老周突然想起什么,疯了似的冲出储藏室,往卧室跑。他记得三年前的那个凌晨,2点17分,他就是在卧室里接到交警电话的,电话那头的电流声里,还夹杂着消防车的鸣笛声,尖锐得像要划破耳膜。
他要阻止那个时间到来!
冲进卧室时,他看到梳妆台上的梳子正在动。
不是被风吹的,是自己在动。桃木梳齿间缠着几根黑长的头发,正一下一下地梳着空气,动作轻柔,像林秀生前每天早上对着镜子梳头的样子。梳妆台的镜子蒙着层白雾,用手擦开,能看到镜子里的林秀,正背对着他梳头,旗袍的开衩扫过镜面,发出“沙啦”的响。
“你看,”林秀的声音从镜子里传来,“我的头发都乱了……你以前总说我梳头发太慢……”
老周的目光落在镜子角落——那里有个模糊的人影,是他自己,正举着一把锤子,往林秀的后脑勺砸下去。
他吓得猛地后退,撞翻了床尾的凳子。
“哐当”一声,梳子停了。
镜子里的林秀慢慢转过身,额头的伤口更大了,能看到里面白森森的骨头。她的眼睛里流出黑褐色的液体,顺着脸颊往下淌,滴在梳妆台上,“滴答、滴答”,和座钟的节奏重合。
“2点17分了。”林秀说。
几乎是同时,老周口袋里的手表突然发出“咔哒”一声,像是内部的齿轮断了。他颤抖着掏出来看——指针停在了2点17分,表面的玻璃裂开了道缝,像张咧开的嘴。
而墙上的挂历,不知何时少了一页。
昨天明明是10月17号,现在却变成了10月16号。
老周的脑子“嗡”的一声,像有无数只蜜蜂在里面飞。他明白了,座钟倒着走,不仅是指针在倒,时间也在倒,日历在倒,他正在一步步回到三年前的那一天。
“你看,我们又回来了。”林秀的声音带着诡异的温柔,镜子里的她慢慢伸出手,穿过镜面,指尖快要碰到他的脸,“这次,你会来接我吗?”
老周猛地挥开手,抄起桌上的台灯砸向镜子。
“哗啦”一声,镜子碎了。
碎片散落在地上,每一片里都映出个林秀的脸,额头淌着黑褐色的液体,对着他笑。而碎片的边缘,竟都是些细小的齿轮齿牙,闪着冷光,像要咬人的嘴。
他不敢再看,疯了似的冲出卧室,却在客厅里看到了更恐怖的景象——
所有的钟表都停了,指针全指着2点17分。挂钟、闹钟、他收藏的古董怀表,甚至是电视机上的电子钟,数字都在闪烁着“02:17”,红色的,像滴在黑夜里的血。
而座钟的“咔哒”声,从储藏室里传出来,越来越响,越来越急,像在催促着什么。
老周突然想起林秀出车祸的那天,他也是这样,被无数个钟表的“滴答”声吵醒,然后接到了那个让他痛不欲生的电话。
难道这一切要重演?
不,不是重演。
他低头看向墙上的挂历,10月16号的数字正在慢慢变淡,边缘开始卷曲,像被火烤过。
时间还在倒着走。
他正在回到车祸发生前的那一天,回到林秀还没出门的时候。
那林秀让他回去做什么?
是让他去接她,改变命运?
还是……让他尝尝被留在那个时间里的滋味?
老周的目光落在储藏室的门上,门缝里的昏黄灯光越来越亮,像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了。他能听到林秀的梳头声,“沙啦、沙啦”,从卧室里传来,和座钟的“咔哒”声交织在一起,像一首催命的曲子。
挂历上的10月16号,彻底消失了。
露出的前一页,是10月15号。
离三年前的那个夜晚,又近了一天。
老周突然觉得一阵刺骨的冷,像有人把冰块塞进了他的衣服。他低头看,自己的手腕上,不知何时多了一圈青紫色的印记,像被钟表的钢带勒过,边缘还沾着点黑褐色的东西,和座钟滴下来的液体一模一样。
而储藏室里的座钟,指针己经倒走到了2点15分。
这次,停在了10月15号的2点15分。
老周的心脏狂跳起来,他知道,再过两分钟,2点17分,一定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。也许是梳头声会出现在客厅,也许是镜子碎片会自己拼起来,也许……林秀会从座钟里走出来,走到他面前。
他握紧了手里的扳手,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。
可他不知道,自己该砸向哪里。
是砸向那只不断倒走的座钟?
还是砸向那个正在一步步逼近的、属于过去的自己?
卧室里的梳头声突然停了。
取而代之的,是一阵轻柔的脚步声,正从卧室里走出来,一步一步,踩在地板上,发出“沙啦”的响,像旗袍的开衩扫过地面。
老周猛地抬头。
客厅门口的阴影里,站着个模糊的人影,长发垂到腰间,穿着件深色的旗袍,领口处,一朵红玫瑰正在慢慢变深,像被血浸透了。
她的手里,拿着一把桃木梳。
梳齿间,缠着根黑长的头发,末端还沾着点皮肉,像刚从头皮上拽下来的。
“周明远,”人影开口了,声音又轻又软,“该给我梳头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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