晓雯是被冻醒的。
不是冬夜的那种干冷，是浸了水的阴冷，顺着后颈往骨头缝里钻，像有人把湿头发贴在了她的皮肤上。她猛地睁开眼，卧室的窗帘不知何时被拉开了大半，月光惨白地泼在地板上，照出满地散落的黑头发，像被砍断的蛇身。
“又回来了……”她咬着牙起身，赤脚踩在地板上，头发丝缠绕在脚指间，滑腻的触感让她胃里一阵翻涌。昨晚她明明在楼道里待到天亮，确定那个穿睡裙的人影消失后才敢进屋，还特意用胶带把门窗缝都封死了。
可现在，胶带被从里面撕开，卷成圈挂在门把手上，胶面沾着几根黑头发，像吊死的小虫。
晓雯抓起枕边的剪刀——这是她昨晚特意准备的，金属的冰凉顺着掌心蔓延，稍微压下了些恐惧。她一步步挪到卧室门口，正要拉开门，却听到浴室方向传来“沙沙”声。
很轻，很有节奏，像有人在用梳子梳头。
她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。
浴室的门是关着的，门缝里透出昏黄的光，不是她惯用的冷白光。那光线稠得像蜂蜜，在地板上淌出条光带，里面浮动着无数细小的黑点，细看竟是些头皮屑，正随着梳头声轻轻震颤。
“谁在里面？”晓雯的声音发紧，握着剪刀的手沁出冷汗。
梳头声停了。
几秒钟的死寂里，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撞在胸腔上，“咚、咚”，和昨晚天花板上的水滴声重合。然后，浴室里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，像有人穿着长袖衣服转过身，袖口蹭过瓷砖墙面，发出“沙啦”的响。
晓雯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。
她想起大学时的室友林薇，总爱穿件长袖的棉布睡裙，梳头时袖口蹭过宿舍的瓷砖墙，就是这样的“沙啦”声。林薇的头发又黑又长，及腰，发梢带着点自然卷——和缠上她的那些头发，一模一样。
而林薇，己经失踪十年了。
十年前的夏天，她们合租在这栋楼的1803室，也就是晓雯现在住的这套房。林薇失踪的前一晚，两人吵了架，因为晓雯发现林薇偷偷用她的梳子，梳齿间缠着几根林薇的黑头发。
“不……不可能是她……”晓雯用力摇头，想把那些尘封的记忆甩出去。警方当年查了三个月，没找到任何线索，最后以“离家出走”结案。林薇的父母搬走时，把她所有的东西都烧了，包括那把桃木梳子。
可浴室里的梳头声，又响了起来。
“沙沙、沙沙”，比刚才更急，像在赶时间。偶尔还夹杂着梳子勾住打结头发的“咔哒”声，和一声极轻的叹息，带着点不耐烦，像林薇当年被头发缠住梳齿时的样子。
晓雯握紧剪刀，一步步挪向浴室。光脚踩在光带上，那些头皮屑突然钻进皮肤，痒得像有虫子在爬。她盯着浴室门的把手，那是只黄铜色的旋钮，上面缠着圈黑头发，正随着里面的动静轻轻转动。
离门还有两步远时，她闻到了股熟悉的香味。
是林薇生前最爱的栀子花香皂，甜腻里带着点清苦，像她总泡的栀子花茶。可这香味里，还混着股消毒水的味道，浓烈、刺鼻，瞬间把她拽回十年前那个闷热的夏夜——林薇倒在浴室的瓷砖上，头发像水草般散开，手腕上的伤口还在淌血，旁边扔着那把桃木梳子，梳齿间缠着缕缕黑发。
“晓雯……”
一个声音从浴室里飘出来，又轻又软，像林薇贴在她耳边说悄悄话的调。可尾音却拖着点潮湿的黏，像是从泡在水里的嘴里发出来的。
晓雯的腿一软，差点跪在地上。林薇只有在求她帮忙占图书馆座位时，才会用这种语气叫她。
“我的头发打结了……”那声音又说，带着点委屈，“你快来帮我梳开……就像以前那样……”
晓雯的心脏像被一只冰手攥住了。
十年前的那个夏夜，她确实听到了林薇的求救声。当时她正戴着耳机赶设计稿，以为是幻听，首到凌晨三点才发现不对劲，撞开浴室门时，林薇的身体己经凉透了。
这成了她十年的心结。无数个夜里，她都会梦到林薇站在浴室里，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，眼睛红红的，问她为什么不早点进去。
“我……我没听见……”晓雯的声音干得像砂纸，“薇薇，对不起……”
“咔哒。”
浴室的门，从里面“吱呀”一声，开了道缝。
一道昏黄的光从缝里挤出来，在地上投下细长的光带，像条吐着信子的蛇。光带里浮着无数细小的泡沫，在里面翻滚、破灭，仔细看，竟都是些极小的头皮屑，沾着点暗红色的东西，像干涸的血。
晓雯握紧剪刀，一步一步挪过去。光脚踩在瓷砖上，冰凉的触感顺着脚底往上爬，像有条蛇钻进了裤管。她想起那些缠人的黑头发，想起天花板上的眼球，突然不敢靠近那道光——那光太像停尸房的无影灯了，照得什么都无所遁形。
离门缝还有两步远时，她看到了只手。
是只女人的手，肤色惨白，手指细长，正握着一把桃木梳子，梳齿间缠着缕缕黑发。指甲涂着豆沙色的指甲油，边缘有些剥落，露出底下青紫色的月牙——和林薇失踪前涂的那款一模一样。
“你看，”林薇的声音带着哭腔，“都梳不开了……你以前总说我头发太干……”
晓雯的目光落在那只手的手腕上——那里有圈青紫色的勒痕，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勒出来的，边缘还沾着点黑褐色的东西，和梳头时掉下来的那些碎屑一模一样。
她猛地想起什么，疯了似的冲到客厅，翻出压在箱底的相册。颤抖着翻开，里面夹着张十年前的合影，她和林薇站在宿舍楼下，林薇笑着举着一把桃木梳子，手腕上什么都没有。
可当她眨了眨眼，再看时，照片上的林薇变了——
她穿着那件长袖棉布睡裙，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，手腕上缠着圈黑头发，正对着镜头笑，嘴角咧得很大，露出的牙齿上沾着点暗红色的东西，像凝固的血。
“啊——！”晓雯尖叫着把相册扔出去，照片散落一地，每张照片上的林薇，眼睛都变成了黑洞洞的窟窿，里面渗出黑褐色的液体，在地板上积成小小的一滩。
她不敢再看，疯了似的冲回浴室门口，猛地推开门。
浴室里空荡荡的，只有面蒙着白雾的镜子，挂在瓷砖墙上。镜子前面的洗手台上，放着那把桃木梳子，梳齿间缠着几根黑头发，发梢滴着水，落在台面上，晕开一小片深色。
而镜子里，映出个模糊的人影。
是林薇。
她穿着那件长袖棉布睡裙，头发像水草般散开，湿漉漉地贴在脸上，发梢滴着水，落在睡裙上，晕开一小片深色。她的手腕上有道狰狞的伤口，红肉翻卷着，像条蠕动的虫子，正往下淌着粘稠的液体，不是血，是黑褐色的，像腐烂的泥浆。
“你怎么才来？”林薇的眼睛首勾勾地盯着镜子外的晓雯，瞳孔是灰蒙蒙的，像蒙着层雾，“我等了你十年了……”
晓雯吓得后退，后背撞在门框上，“咚”的一声，震得耳朵嗡嗡响。她这才发现，浴室的瓷砖上，不知何时积满了黑头发，像层厚厚的地毯，踩上去软乎乎的，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。
“薇薇，你别吓我……”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，“我知道错了，你让我做什么都行……”
林薇没说话，只是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。她的嘴角咧得很大，快到耳根，露出的牙齿上沾着黑褐色的东西，像凝固的血。她慢慢抬起手，用桃木梳子梳了下头发——
梳齿间落下的，不是头发，是些灰白色的粉末，像骨灰，落在瓷砖上，瞬间被那些黑头发吸收了。
晓雯的目光突然被镜子角落吸引——那里有个模糊的人影，是十年前的自己，正举着一把剪刀，往林薇的后脑勺扎下去。
她吓得猛地后退，撞翻了门口的脏衣篮。
“哐当”一声，梳子掉在了地上。
镜子里的林薇慢慢转过身，手腕的伤口更大了，能看到里面白森森的骨头。她的眼睛里流出黑褐色的液体，顺着脸颊往下淌，滴在洗手台上，“滴答、滴答”，和梳头声重合。
晓雯突然觉得头皮一阵剧痛，像有无数根针在扎。她伸手去摸，摸到一把湿漉漉的头发，不是她的及肩短发，是又黑又长的那种，正从她的头皮里往外钻。
“你的头发……也该梳梳了。”林薇的声音从镜子里传来，带着诡异的温柔。
晓雯猛地看向镜子——
自己的头发正在疯狂变长，像雨后的野草，瞬间垂到腰际，发梢还带着点没剪掉的分叉，和林薇的头发一模一样。而她的头皮上，不知何时布满了细小的孔洞，每个洞里都有根黑头发在往外钻，像草从地里长出来，钻得越深，她的头就越疼，像要被硬生生撑开。
“不……不要……”她抓着自己的头发往外拽，可那些头发刚被扯掉，就有新的从孔洞里钻出来，带着点血丝，疼得她浑身发抖。
掉在地上的头发没有散开，反而自己缠成麻花，像蛇一样钻进地板缝隙，缝隙里传来“咯吱咯吱”的响，像有什么东西在啃食木头。
“沙沙、沙沙”，镜子里的林薇还在梳头，梳齿间的黑发越来越多，像瀑布似的垂下来，遮住了她的脸。透过发丝的缝隙，晓雯看到林薇的头皮正在脱落，露出底下白森森的头骨，上面布满密密麻麻的洞，每个洞里都有根黑发在往外钻。
“你看，”林薇的声音从头发后传来，“我们现在一样了……”
晓雯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腕上——那里不知何时多了圈青紫色的勒痕，像被头发勒过，边缘还沾着点黑褐色的东西，和林薇手腕上的一模一样。
而掉在地上的桃木梳子，突然自己立了起来，梳齿对着她，像张咧开的嘴。
浴室里的梳头声突然加快，“沙沙沙、沙沙沙”，密集得像暴雨砸在铁皮上。晓雯看到自己的头发正顺着梳子的方向飘过去，缠在梳齿间，越缠越紧，把她往镜子里拽。
她想往后退，却发现脚被瓷砖上的黑头发缠住了，那些头发像有生命似的，顺着脚踝往上爬，勒出条条红痕，渗出血珠，瞬间被头发吸收了。
“救……救命……”晓雯的声音被头发堵住，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。
镜子里的林薇突然停下梳头的动作，透过层层黑发，对她露出了个诡异的笑。
“十年前，你也是这么看着我被头发缠住的，对吗？”
晓雯的瞳孔骤然收缩。
她终于想起了那个被遗忘的细节——十年前的那个夏夜，她其实早就发现了林薇的异常。她站在浴室门外，听着里面的挣扎声，看着门缝里渗出的血，因为害怕被牵连，迟迟没有推门。
首到那些挣扎声变成梳头声，她才敢进去。
镜子里的林薇，头发突然散开，像无数条黑色的蛇，瞬间缠上晓雯的脖子。她闻到股浓烈的栀子花香，夹杂着消毒水的味道，还有种……尸体腐烂的腥甜。
“现在，换你了。”林薇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，又轻又软，像情人的呢喃。
晓雯的视线开始模糊，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，头皮正在一片片脱落，露出底下白森森的头骨，上面布满密密麻麻的洞，每个洞里都有根黑发在往外钻，像草从地里长出来。
而她的手里，不知何时多了把桃木梳子，正一下一下地，梳着自己疯狂生长的黑头发。
梳齿间落下的，是她自己的头皮碎片，和一颗颗小小的、玻璃珠似的眼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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