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磊是被冻醒的。
不是冬夜那种干燥的冷，是带着水汽的阴寒，像有人把冰毛巾敷在了他后颈上。他猛地睁开眼，窗外的月光正透过窗帘缝隙斜切进来，在地板上投出一道惨白的光带，光带里浮动着无数细小的尘埃，细看却发现是些潮湿的棉絮，沾着暗红色的斑点，像凝固的血。
“呼哧……呼哧……”
一阵粗重的呼吸声从衣柜后面传来，隔着门板和墙体，闷得像破旧的风箱在拉。每一次吸气都带着“嘶嘶”的抽气声，仿佛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，呼气时则是沉重的“呼”，震得衣柜门板微微颤动，挂在里面的西装裤腿轻轻扫过柜壁，发出“沙沙”的摩擦声，像有人在黑暗中悄悄活动。
李磊的心脏瞬间攥紧了。
他记得很清楚，昨晚临睡前特意检查了衣柜，确认所有衣服都挂得整整齐齐，连裤架都没晃动过。现在这声音……分明是有人在衣柜后面，贴着墙站着。
身旁的林月睡得很沉，眉头却微微皱着，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。她的手搭在小腹上，那里己经有了浅浅的弧度——怀孕三个月了，正是需要静养的时候。李磊不敢惊动她，只能屏住呼吸，慢慢转过头，看向衣柜的方向。
月光恰好照在衣柜侧面，能看到贴着墙面的位置，有一道极细的缝隙，是安装时没对齐留下的。缝隙里透出点微弱的光，不是月光的惨白，而是种浑浊的黄，像老式手电筒的光，在地板上投下细细的一条，里面浮动着无数细小的黑点，凑近了才发现是些潮湿的霉斑，正随着呼吸声轻轻起伏。
“呼哧……呼哧……”
呼吸声还在继续，比刚才更清晰了些。李磊甚至能听出些规律：吸气长，呼气短，中间夹杂着几声微弱的咳嗽，像有谁被痰堵住了喉咙，每咳一下，墙里就传来“咔啦”一声，像是骨头摩擦的脆响。
他悄悄挪到床边，赤着脚踩在地板上，冰凉的触感顺着脚底往上爬，像有条蛇钻进了裤管。离衣柜越近，那股血腥味就越浓，还混着股福尔马林的刺鼻气味，像医学院的标本室，冷不丁钻进鼻腔，呛得他差点咳嗽出来。
李磊停在衣柜侧面，眼睛凑近那条细缝。
缝隙很窄，只能看到一小片模糊的墙面。米白色的乳胶漆己经变得斑驳，有好几块地方鼓了起来，像被水泡过的纸，轻轻一碰就会剥落。鼓包的位置正好在昨晚符咒破洞的上方，能看到个硬币大小的黑洞，边缘沾着些暗红色的黏液，正慢慢往下淌，在墙面上画出弯弯曲曲的痕迹，像条细小的血蛇。
“呼……”
一声悠长的呼气从洞里传来，带着股湿热的气息，透过缝隙喷在李磊脸上，黏糊糊的，像有人对着他的皮肤哈气。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，鼻尖却蹭到了衣柜门板，摸到一片潮湿的冰凉，凑近闻，竟是股淡淡的奶香，混在血腥味里，诡异得让人头皮发麻。
林月怀孕后，夜里总爱起夜。李磊突然想起昨晚她去卫生间时，曾抱怨过衣柜这边的墙“有点黏”，当时他以为是乳胶漆没干透，现在想来……
他的目光落在墙面上那些鼓包上。最大的那个鼓包足有拳头大小，表面的乳胶漆己经裂开了细纹，露出里面暗红色的墙体，像块发炎的脓包。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，那个鼓包竟然在微微起伏，和呼吸声的节奏完全一致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墙里吸气、呼气，把墙面当成了自己的皮肤。
“咔啦……”
又一声骨头摩擦的脆响从墙里传来，紧接着是指甲刮擦水泥的声音，“沙沙沙”，密集得像春蚕啃食桑叶，听得人耳膜发痒。那声音是从鼓包后面传来的，越来越急，越来越响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用指甲疯狂地抓挠，想要从里面钻出来。
李磊突然想起三年前的那个雨夜。
他在工地上值夜班，看到新来的实习生小芸一个人躲在建材堆后面哭。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连衣裙，手里攥着张孕检单，眼泪把纸都浸湿了。“他不要我了，”她哽咽着说，“连孩子都不要了……”
后来小芸就失踪了。有人说她回老家了，有人说她跟别的男人跑了。只有李磊知道，那个雨夜，他在建材堆后面看到了一摊没清理干净的血迹，旁边扔着半截连衣裙的袖子，上面沾着水泥灰。
而他现在住的这套房，正是当年那个工地改建的小区。
“不……不可能……”李磊用力摇头，想把那些尘封的记忆甩出去。他明明处理干净了，把所有东西都砌进了地基的承重墙里，连块骨头渣都没留下……
“沙沙沙……”
抓挠声突然停了。
墙里传来一阵沉闷的挪动声，像有人在里面调整姿势。紧接着，那个拳头大的鼓包猛地往下一陷，像被什么东西从里面狠狠按了一下，裂开的细纹里渗出淡黄色的液体，顺着墙面往下淌，在地板上积成小小的一滩，散发出浓烈的福尔马林味。
李磊的瞳孔骤然收缩。
他认出那液体了。工地上用来防腐的福尔马林，淡黄色，黏稠，沾在皮肤上三天都洗不掉。当年他就是用这个……
“呼哧……”
呼吸声突然变得急促起来，像有人受到了惊吓。那个硬币大小的黑洞里，慢慢探出来个东西——是根手指，苍白得没有血色，指甲缝里嵌着暗红色的泥土，指尖微微颤抖着，正对着李磊的方向摸索。
李磊吓得猛地后退，后背重重撞在床头柜上，台灯“哐当”一声摔在地上，玻璃罩碎了一地。
“怎么了？”林月被惊醒，揉着眼睛坐起来，“出什么事了？”
“没、没事，”李磊的声音发紧，指着地上的玻璃碎片，“不小心把台灯碰倒了。”
他说话的时候，眼角的余光瞥见衣柜侧面的缝隙——那根苍白的手指己经缩了回去，黑洞里重新变得黑漆漆的，只有呼吸声还在继续，却比刚才低了许多，像有人在墙里屏住了呼吸，偷偷听着外面的动静。
林月没察觉到异常，只是打了个哈欠：“我去趟卫生间。”
她下床的时候，脚不小心踩进了那滩淡黄色的液体里，黏糊糊的触感让她皱了皱眉：“这是什么啊？好难闻。”
“可能是墙渗水了，”李磊急忙走过去，把她扶到一边，“明天我叫人来看看。”
他蹲下身，假装擦拭液体，手指却悄悄碰了一下——冰凉，黏稠，像融化的胶水，指尖传来一阵刺痛，低头看，皮肤竟然被腐蚀出了细小的红点，正慢慢往外渗血。
林月去卫生间的功夫，李磊找了把锤子藏在身后。他知道不能再等了，墙里的东西己经不安分了，再拖下去，迟早会出事。
林月回来时，手里拿着个验孕棒，脸色苍白：“李磊，我……”
“怎么了？”李磊的心一沉。
“刚才去卫生间，发现有点出血，”林月的声音带着哭腔，“会不会是孩子……”
李磊的目光瞬间落在衣柜后面的墙上。那滩淡黄色的液体里，不知何时多了根细细的血丝，正慢慢往黑洞的方向蠕动，像条细小的红虫。
而墙里的呼吸声，突然变得温柔起来，像有人在轻轻哄着什么，“呼哧、呼哧”，带着种诡异的安抚意味。
“没事的，明天我们去医院检查，”李磊强装镇定地安慰着，心里却像被冰锥刺穿了，“你先睡，我去客厅坐会儿。”
林月点点头，躺下时却突然“啊”了一声：“墙上那个包……好像更大了。”
李磊猛地回头——
那个拳头大的鼓包不知何时膨胀到了篮球大小，表面的乳胶漆完全裂开，露出里面红砖的颜色，砖缝里渗出的淡黄色液体越来越多，顺着墙面淌到地板上，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。更恐怖的是，鼓包的中间位置，竟然出现了个凹陷，像人的肚脐，正随着呼吸声轻轻收缩。
“我去拿工具把它敲开，”李磊握紧了手里的锤子，“肯定是里面的水管裂了。”
他走到墙边，举起锤子，对准那个鼓包的“肚脐”位置。
“呼哧……”
墙里传来一声悠长的呼吸，像是在叹息。那个硬币大小的黑洞里，突然涌出大量的黑发，长而首，像女人的头发，顺着墙面往下爬，瞬间缠住了李磊的手腕。
“啊！”他吓得想甩开，却发现那些头发越缠越紧，勒得手腕生疼，皮肤被勒出深深的红痕，渗出的血珠瞬间被头发吸收了。
头发的末端沾着些灰白色的粉末，像骨灰，蹭在李磊的手背上，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小芸当年总爱用的那款洗发水，茉莉味的，混合着她身上淡淡的奶香。
“咔啦……”
骨头摩擦的脆响再次传来，比刚才更清晰，仿佛就在耳边。那个篮球大的鼓包突然剧烈起伏起来，像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挣扎，墙面的红砖被顶得“咯吱”作响，随时都可能裂开。
李磊急了，用尽全身力气举起锤子，狠狠砸向鼓包。
“噗嗤——”
锤子陷进了鼓包里，像砸进了块软烂的肉。淡黄色的液体混合着暗红色的血猛地喷了出来，溅了李磊一脸，黏糊糊的，带着股浓烈的福尔马林和血腥味，其中还混着几根细小的骨头渣，硌得他脸颊生疼。
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，再睁开时，看到鼓包里露出了团白色的东西，像块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脂肪，上面还连着根细细的血管，正随着呼吸声轻轻跳动。
而那些缠住他手腕的黑发，突然往黑洞里收缩，拽得他一个趔趄，额头差点撞到墙上的黑洞。
凑近的瞬间，李磊闻到了股浓烈的奶香，从黑洞里涌出来，盖过了所有的血腥味。他用眼角的余光往洞里瞥了一眼——
黑洞后面不是水泥墙，而是个狭窄的空间，里面铺着层红色的隔音棉，吸满了暗红色的血。角落里蜷缩着个模糊的人影，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连衣裙，长发遮住了脸，只能看到她的手搭在高高隆起的小腹上，肚子上有个狰狞的伤口，红肉翻卷着，露出里面小小的、正在蠕动的东西。
那东西的手，正紧紧抓着李磊的锤子。
李磊的瞳孔骤然收缩。
他认出那件连衣裙了。
是小芸当年穿的那件，裙摆处有个破洞，是他亲手用针线缝补的。
墙里的呼吸声突然停了。
那个小小的、正在蠕动的东西，慢慢转过头，朝着李磊的方向。
李磊看到了它的眼睛——两个黑洞洞的窟窿，没有瞳孔，只有粘稠的血在慢慢往外淌，顺着脸颊滴落在红色的隔音棉上，晕开一小片深色。
然后，他听到了声极轻的、像小猫似的叫声，从黑洞里传出来，钻进他的耳朵里。
李磊的锤子，再也举不起来了。
他知道，墙里的东西，不仅仅是小芸。
还有他从未见过面的……孩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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