搬家工人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响起时，林薇的右手还在流血。
创可贴换了三张，血还是从指缝里往外渗，染红了米色的行李箱把手。那道伤口像长了嘴，边缘外翻着红肉，形状和女孩手里那截断指完全重合，连指节处的旧疤都分毫不差。
“姑娘，7楼到6楼就11级台阶啊。”穿蓝色工装的师傅扛着纸箱往下走，脚步声震得楼道嗡嗡响，“你昨天非说有12级，害得我白数了三遍。”
林薇的心脏猛地一缩。
她扶着墙探头往下看，水泥台阶在晨光里泛着冷光，一级级向下延伸，整整齐齐的11级，砖缝里的黑泥安静地趴着，没有任何异常。第12级台阶消失了，第13级更是不见踪影，仿佛那些软腻的触感、沉闷的“咕”响，都只是她熬出来的幻觉。
可右手的疼痛提醒着她，一切都是真的。
“可能是我记错了。”林薇勉强笑了笑，声音发飘。她昨晚几乎没合眼，躲在卧室里用椅子抵着门，听着客厅里传来指甲刮地板的声音，首到天快亮才消失。
最后一个纸箱搬上车时，林薇回头看了眼老楼。7层的窗口空荡荡的，她临走前特意拉开的窗帘被风吹得飘起来，像只张开的白色手掌。
“赶紧走吧，这楼看着就渗人。”司机师傅叼着烟发动汽车，后视镜里的老楼慢慢缩小，“前几年听说楼里死过个小女孩，从7楼摔下来，头磕在台阶上……”
林薇的目光突然被什么东西吸引了。
第13级台阶的位置，不知何时蹲了个穿红裙子的女孩。她背对着马路，长发垂到地上，手里好像举着什么东西在挥。
“师傅，停车！”林薇的声音发颤。
司机踩下刹车，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。林薇推开车门冲下去，高跟鞋踩在坑洼的路面上，崴得她踉跄了一下。
她抬头望向7楼和6楼之间的平台——空无一人。
只有风卷着几片枯叶，在台阶上打着旋。
“怎么了姑娘？”司机探出头来喊。
林薇没回答，只是死死盯着第11级台阶。那里有个小小的土堆，像是刚被人踩过，土堆里埋着半片红色的东西，露出的边角闪着塑料的光泽。
像红皮鞋的碎片。
她突然想起昨晚那个反向的701房门。门牌倒过来的“13”下面，好像刻着什么字。当时太慌乱没看清，现在想来，那痕迹像用指甲刻的——“等你”。
“快走啊！”司机不耐烦地按了按喇叭。
林薇猛地回头，快步跑回车里。关车门的瞬间，她仿佛又听到了那个声音，细尖的，带着回声的，从老楼的窗口飘出来：
“姐姐等等我……”
车开出小区时，林薇下意识地看向后视镜。
老楼7层的窗口，不知何时挂上了双红皮鞋。鞋跟朝外，鞋口对着马路，里面塞着团黑乎乎的东西，仔细看去，是缠绕在一起的头发，黑得发亮，长度和她的一模一样。
而那双红皮鞋的鞋带，正慢慢往下滴着水，在窗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，倒映出一张模糊的脸。
林薇的呼吸骤然停滞。
她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。
创可贴不知何时掉了，断指的伤口处，正渗出新鲜的血珠。而原本该是无名指的位置，只剩下半截光秃秃的指骨，白森森的，像被硬生生掰断的。
疼痛在这时才炸开，尖锐得让她几乎尖叫出声。
“你咋了？”司机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。
林薇张了张嘴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她的目光再次投向后视镜，老楼己经变成了远处的一个小黑点，但那双红皮鞋还在，像两颗嵌在墙面上的血痣。
车拐过街角时，她看到后视镜里的红皮鞋动了。
鞋跟朝里转了半圈，像是有人穿着它，正站在窗口，低头看着她离开的方向。
而鞋里的那团头发，似乎变长了些，垂到窗台上，顺着墙壁往下爬，像无数条黑色的蛇。
林薇突然想起楼下张奶奶说的话。
1983年，那个摔死在楼道里的小女孩，穿的就是红皮鞋。她妈妈说，那天早上发现孩子不见时，卧室门是反锁的，窗台上放着双红皮鞋，里面塞着孩子的头发。
而法医在第13级台阶的砖缝里，找到了半截断指，指甲上涂着豆沙色的指甲油。
“姑娘，你手咋流血了？”司机的声音带着惊慌。
林薇低头，看到血正顺着指尖往下滴，落在米色的牛仔裤上，晕开一朵朵暗红色的花。滴到裤腿内侧时，被什么东西挡住了——是个硬硬的、小小的物件。
她颤抖着掏出来，是枚钥匙。
701的房门钥匙，昨晚明明放在玄关的鞋柜上，怎么会跑到口袋里？
钥匙串上的铃铛突然响了，清脆的声音里，夹杂着一阵细弱的、像是从很远地方传来的笑声。
林薇把钥匙扔出窗外，看着它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，掉进路边的排水沟里。
可铃铛声还在响，像是从她的骨头缝里钻出来的。
车继续往前开，林薇却觉得自己在后退，慢慢的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着，朝着那个老楼的方向。后视镜里的景象开始扭曲，马路变成了台阶，路灯变成了反向的房门，而那个穿红裙子的女孩，正蹲在第13级台阶上，冲她挥手。
手里攥着的，是半只断手，指甲涂着豆沙色的指甲油，指节处有道浅浅的疤痕。
林薇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自己的左手。
手腕内侧，不知何时多了个红印，形状像只小小的脚印，边缘沾着点新鲜的泥土。
而她的影子，映在车窗上，脖子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向后弯折着，长发垂到胸前，嘴角咧开一个极大的弧度，露出两排细尖的牙齿。
影子的手里，好像提着什么东西，红通通的，在阳光下闪着光。
像只红皮鞋。
这时，车载广播突然响了，沙沙的杂音里，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，带着黏腻的回响，仿佛从很深的井底钻出来：
“姐姐，你跑不掉的哦。”
“我数到十三下，你就会回来的。”
“一……二……三……”
林薇猛地去开车门，却发现门锁从里面扣死了。她疯狂地掰着门把手，指甲断裂的声音在车厢里格外刺耳。
后视镜里，老楼7层的窗口，那双红皮鞋还在。
只是鞋里的头发，己经长得拖到了地面，顺着马路，朝着车的方向蔓延过来，像黑色的潮水。
而广播里的数数声，还在继续，细尖的，带着回声的，钻进她的耳朵，钻进她的骨头缝，钻进她的每一次呼吸里：
“……十一……十二……十三。”
数到十三的瞬间，车突然剧烈地颠簸了一下。
林薇的头重重撞在前排座椅上，眼前一黑。
再次睁开眼时，她发现自己正站在老楼的楼道里。
声控灯忽明忽暗，11级台阶变成了13级，第13级踩上去还是软的，发出“咕”的闷响。所有的房门都是反向的，701的门牌倒过来，“13”下面的“等你”两个字，红得像血。
右手的断指处不疼了，触感却很奇怪，像是套着什么东西，冰凉的，硬邦邦的。
林薇缓缓抬起手。
她的无名指上，套着半只红皮鞋的鞋跟，边缘嵌着新鲜的泥土，里面塞着几根黑色的头发。
而台阶上方，穿红裙子的女孩正背对着她，蹲在701的门口，手里把玩着什么东西，发出“叮铃叮铃”的响声。
是串钥匙。
林薇的钥匙串。
女孩慢慢转过头，脖子转了180度，灰白色的眼睛里嵌着半截断指，嘴角咧到耳根，笑着说：
“姐姐，你看，你的红皮鞋找到啦。”
“现在，轮到你做第13级台阶了哦。”
话音刚落，林薇感觉到脚下的台阶开始变软，像陷入温热的泥潭。她想挣扎，身体却变得僵硬，皮肤慢慢和水泥融为一体，砖缝里钻出的黑泥顺着指缝往上爬，堵住了她的口鼻。
最后一刻，她看到女孩捡起地上的断指，小心翼翼地塞进自己的手心，然后穿上那双红皮鞋，踮起脚尖，在第13级台阶上跳起舞来。
每跳一下，台阶就发出“咕”的闷响，像有人在底下，被踩中了肚子。
而女孩的笑声，在空荡荡的楼道里反复回荡，撞在反向的房门上，碎成无数个尖细的回声：
“姐姐等等我……”
“姐姐等等我……”
回声的终点，701的门缓缓打开了。
门后一片漆黑，只有无数双红皮鞋，整齐地摆在里面，鞋口朝着门口，像在等待新的主人。
而每双鞋里，都塞着团黑色的头发，长的，短的，缠绕在一起，在黑暗中微微蠕动。
林薇的意识在这时彻底模糊。她感觉自己的影子被拉得很长，顺着台阶往下爬，钻进反向的房门里，和那些红皮鞋的影子重叠在一起。
然后，她听到了新的脚步声，从楼下传来，一步，两步，三步……
踩在第13级台阶上时，发出“咕”的一声闷响。
紧接着，是一个陌生的女声，带着疑惑的：
“这楼怎么每层有13级台阶？”
林薇想喊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她的嘴变成了水泥的一部分，只能任由那个细尖的、带着回声的声音，从自己的喉咙里钻出来，飘向楼下：
“姐姐等等我……”
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UPWX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