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间，仿佛在这一刻被拉伸得无限漫长。
训练场内，三个人，三个视点，构成了一个寂静到令人窒息的三角形。
“零”脸上的笑容，那个用来武装自己的、破碎而扭曲的笑容，在他看到阿米娅的那一刻，就彻底僵住了，然后像脆弱的石膏面具一样寸寸碎裂，露出了底下最不堪、最原始的惊惶与羞耻。
他不想让她看到。
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这副如同怪物般，炫耀着毁灭与疯狂的模样。
他宁愿被凯尔希当成危险品来解剖，也不想被那双纯粹的金色眼眸，看到自己灵魂最丑陋的伤疤。
凯尔希打破了这片死寂。
“站起来，‘零号病人’。”她的声音像手术刀一样精准而冰冷，试图重新夺回对局势的控制，“你的表演结束了。”
“零”没有反应。他所有的感官，所有的意志，都死死地钉在了门口那个娇小的身影上。他像一个被当场抓获的、正在行窃的小偷，除了僵硬在原地，做不出任何动作。
阿米娅动了。
她无视了凯尔希话语里隐含的警告，也无视了空气中那股令人不安的、万物归于死寂的气息。她迈开脚步，一步，一步，坚定地、毫不迟疑地朝着场地的中心走来。
她高跟鞋的鞋跟敲击着合金地面，发出清脆的“嗒、嗒”声，那是这片无声地狱里，唯一属于“生命”的声音。
“阿米娅。”凯尔希的声音沉了下去，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威严，“站住。他现在的情绪……不稳定。”
阿米娅没有停下。
她只是侧过头，对凯尔希轻轻摇了摇头，眼神里没有丝毫的畏惧，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温柔。然后，她转回头，继续走向“零”。
她走得很慢，像是在害怕惊扰到一只受了重伤、正用尖刺防备着全世界的刺猬。
最终，她停在了“零”的面前，相距不到一米。
一个对于陌生人而言，过于近的距离。
她没有像凯尔希那样居高临下地俯视，也没有试图去触碰他。她只是静静地站着，目光从他那双盛满了自我厌恶的灰色眼眸，滑到他那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的手，最后，落在了他颤抖的肩膀上。
“零”因为她的靠近而浑身紧绷，几乎要停止呼吸。他狼狈地别开视线，想要躲开那道让他无所遁形的目光。
然后，他听到了她的话。
那句话，轻得像一片羽毛，却重重地砸在了他的心上。
“很痛吧？”
没有质问，没有评判，没有恐惧。
她没有问他做了什么，也没有问他的能力是什么。她只是在问他，你是不是……很痛？
一瞬间，“零”感觉自己用尽全身力气才堆砌起来的、由尖刺和冷漠组成的防线，被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，毫不留情地彻底击碎了。
一种比力量失控更汹涌、更无法抑制的酸楚，猛地从胸腔首冲鼻腔，涌上眼眶。
他再也无法维持那个故作凶狠的姿态，猛地低下头，将脸深深地埋进阴影里，死死地咬住嘴唇，不让自己发出任何一点可悲的声音。他的整个身体都剧烈地颤抖起来，那不是因为虚弱，也不是因为愤怒，而是一种被看穿了所有伪装后，再也无法抑制的……委屈和悲伤。
阿米娅看着他那副仿佛要将自己缩成一个点的样子，心也跟着揪紧了。
她缓缓地、缓缓地蹲下身，让自己的视线与他保持在同一水平线上。她将自己放到了和他一样低的位置，进入了他那片充满绝望的尘埃里。
“没关系，”她的声音更柔了，带着一丝安抚人心的力量，“我在这里。”
训练场的另一边，凯尔希沉默地看着这一幕。
她看着那个平日里连靠近都充满危险的“人形天灾”，在阿米娅面前，却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，卸下了所有武装，只剩下无助的颤抖。
她那双看透了千年风霜的绿色眼眸里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。
最终，她没有再说什么，只是转身，通过通讯器向观察室里的博士下达了简短的指令：“测试记录封存，列为最高机密。清空所有人员。”
她将这片空间，留给了那两个正在尝试靠近彼此的灵魂。
阿米娅蹲在“零”的面前，没有再说话。她只是安静地陪伴着，像一棵沉默的、可以依靠的小树。
过了很久，久到“零”的颤抖稍微平复了一些。阿米娅才慢慢地、试探性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，停在了“零”蜷缩的膝盖前。
她没有试图去触碰他，只是将手掌摊开，静静地悬停在距离他只有一厘米的空中。
那是一个邀请。
一个无声的、温柔的、不带任何强迫的邀请。
“零”感受到了那只手带来的、若有若无的温度。他依旧埋着头，但眼角的余光，能看到那几根白皙、纤细的手指。
他的人生中，也曾有过这样一只手。在他失意时，在他疲惫时，会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发，告诉他一切都会好起来。
可就是他这双该死的手，亲手将那份温柔……化为了灰烬。
他没有资格再去触碰任何温暖。
然而……
他的身体，却比他的理智更诚实。
在那一厘米的距离面前，他那只因为攥得太紧而失去血色的手，不受控制地、极其轻微地松动了一下。
然后，在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冲动下，他颤抖的指尖，向前移动了那微不足道的一厘米。
轻轻地，触碰到了她的指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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