柯瑾年的私人茶室藏在城市边缘的竹林里，推开雕花木门时，檀香混着雨后的竹腥气扑面而来，与温念工作室常年弥漫的樟木味形成奇妙的对峙。茶室正中的酸枝木桌上，摆着套冰裂纹的汝窑茶具，壶嘴的弧度与她修复的那枚翡翠裂痕惊人地相似。
“坐。”柯瑾年的声音比平时低哑，他刚结束一个跨国会议，衬衫领口还沾着点机舱里的冷气机味道。他推过来的收购合同用烫金封条封着，封条上的“柯氏”印章边角有些磨损，像是被人反复按压过——温念认出这是柯母生前用的私人印章，她在遗像旁的文件盒里见过同款。
笔尖落在签名处时，纸页下传来细微的硌感。温念掀开合同，发现底下垫着张泛黄的信纸，是母亲苏婉的字迹：“曼妹，翡翠配方己藏于表芯，若我出事，让念儿用金缮之法取出。”信纸边缘粘着根银线，与她戒指上脱落的那截完全吻合。
“合同第17条。”柯瑾年的指尖点在加粗的条款上，指甲修剪得很短，指腹有长期握笔留下的薄茧，“需要你的血样，不是为了溯源。”他从抽屉里拿出个锦盒，打开时，里面的玻璃试管反射出冷光，“柯家有本祖传的《玉石录》，说温柯两家的血脉能让碎玉重生。”
温念的笔尖在纸上洇出个墨点。她想起父亲临终前浑浊的眼睛：“念念，你左肩的疤不是烫的，是翡翠认主时留下的印记。”当时她只当是老人糊涂了，此刻看着柯瑾年递来的采血针，突然觉得那道月牙形疤痕在发烫。
采血针扎进指腹的瞬间，柯瑾年的拇指按住了她的伤口。他的掌心很烫，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，温念注意到他手腕内侧有圈新鲜的针孔，像是刚注射过什么药物。“抱歉。”他的声音很轻，指尖沾着她的血珠，滴在合同上，晕成朵暗红色的花，“实验室的离心机坏了，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。”
他转身走向墙角的保险柜，转动密码盘时，温念看见他后颈的皮肤在抽搐——这是他胃疼难忍时的习惯性动作。保险柜的门“咔嗒”弹开，里面的景象让她呼吸一滞：
她大学时的奖学金证书被红丝绳系着，绳结是母亲教她的“同心结”；证书旁边躺着那半块翡翠，裂痕处贴着层金箔，是她惯用的金缮手法；最底层的锦盒里，放着枚银戒指，内侧刻着的“温”字旁边，“1999.8.8，与婉共铸”的字迹被得发亮。
“这是我母亲的戒指。”柯瑾年拿起戒指，指尖抚过刻痕，“1999年8月8日，她和你母亲在老宅的海棠树下熔了温家的银镯和柯家的翡翠，说要做对‘姐妹戒’。”他突然抓住她的手，将两枚戒指并在一起，内侧的刻痕严丝合缝地拼成“曼婉”二字，“她们说，这样就能永远不分离。”
温念的眼泪砸在戒指上，溅起细小的水花。她想起外婆的樟木箱里，母亲的旗袍领口总别着枚银扣，形状与这戒指的戒面一模一样。“那你为什么要签契约？”她的声音哽咽着，“为什么不首接告诉我真相？”
柯瑾年没回答，只是从保险柜深处拿出个铁盒。盒里装着叠照片：少女时期的母亲和柯母在实验室里调试翡翠光谱，两人的白大褂袖口都绣着海棠花；二十岁的柯瑾年举着风筝，风筝尾巴上的翡翠挂件与温念的银戒指刻痕相同；最后一张是温念七岁时的照片，她坐在父亲的工作室里，手里拿着的翡翠原石上，有个极小的“柯”字。
“这张照片是陈默拍的。”柯瑾年的指尖划过照片里她的笑脸，“十年前，我第一次去你父亲的工作室，就看见你蹲在角落里修复这块原石。你说‘裂痕不是缺点，是光要进来的地方’，和我母亲说过的话一模一样。”
温念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。她想起那天下午，父亲接了个电话后突然红了眼眶，说“柯家的人来了”，却没告诉她来的是谁。
当晚八点，老当铺的木门在暴雨中发出吱呀声。掌柜的递来的U盘藏在个翡翠烟嘴里，烟嘴的包浆里嵌着根白发——是母亲的，她鬓角总有这么根显眼的白发。监控画面的日期显示是上周三，林妙穿着白大褂走进慈安疗养院307病房，手里的托盘上放着支注射器和个鎏金怀表。
“那是你父亲的怀表。”掌柜的压低声音，往炉膛里添了块木炭，火光映出他眼角的疤痕，“二十年前，你母亲把表芯拆了，在齿轮里嵌了金粉——那是合成翡翠的配方。林妙每周都来给307的病人注射致幻剂，让她认错人。”
监控的最后几秒，病房的窗帘被风吹起，露出病床上女人的侧脸——眼角有颗痣，与母亲的老照片完全重合。
温念冲出当铺时，柯瑾年的车正停在巷口。他摇下车窗，雨丝落在他的睫毛上，像结了层薄冰。“上车。”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，手里的黑伞伞骨上，刻着极小的“念”字。
车过跨江大桥时，温念发现柯瑾年的左手一首攥着个药瓶。她趁他转弯时抢过药瓶，标签下的诊断书掉了出来：“重度焦虑症伴随躯体化障碍，需避免接触创伤性场景——如温家老宅、翡翠裂痕。”
“你早就知道我母亲在疗养院？”她的声音发颤，“你怕我去307，是不是因为她看到我会想起一切？”
柯瑾年猛地踩下刹车，车在雨中划出道长长的弧线。他转过身，眼底的红血丝里映着江面的霓虹：“你母亲的记忆停留在二十年前，她以为自己还是柯家少奶奶。医生说，一旦让她看到你，看到这枚翡翠，她可能会彻底崩溃。”
他的眼泪落在她的手背，滚烫得像火。温念突然想起陈默说的话：“柯总每次胃疼，都是在看温小姐的设计稿时发作的。”那些被他锁在保险柜里的图纸，每一张的角落都画着小小的月牙——和她肩上的疤痕，和翡翠的裂痕，一模一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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