退烧后的清晨，第一缕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斜斜切入，在地毯上投下道细长的光斑，像极了翡翠原石被切开时露出的那抹绿。温念的指尖划过床头柜，触到个冰凉的物体——是柯瑾年昨晚落下的药盒，塑料外壳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。
白色的药盒上印着"氟哌啶醇"字样，下面用蝇头小字标着"精神分裂症用药"，字体边缘被得有些模糊。温念翻开盒盖，里面的铝箔板空了大半，最后一格的药片还在，泛着惨白的光。真正让她浑身冰凉的，是药盒背面的服药记录——两种截然不同的笔迹在纸面交错，像两条互相缠绕的毒蛇。
一种笔迹锋利如刀，笔画末端带着明显的勾，竖笔收锋时力道极重，几乎要戳破纸板，像极了柯瑾年签合同的字体。温念在无数份柯氏集团的文件上见过这种字，每个笔画都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，仿佛笔尖蘸的不是墨水，而是淬了冰的钢。
另一种笔迹却虚浮颤抖，墨色深浅不一，横画歪歪扭扭，竖画时常中途折断，与老宅废墟里他用方言嘶吼时，刻在石壁上的划痕风格完全一致。那是种孩童般的执拗，带着未加掩饰的愤怒与恐惧，笔画间的留白处，甚至能看到笔尖反复涂抹的痕迹，像是在与自己较劲。
更诡异的是服药时间：每天三次，间隔严格的八小时，两种笔迹交替出现，精准得如同瑞士钟表。最新的记录停留在昨天午夜，颤抖的笔迹写着"第37次，她好像认出我了"，后面画了个扭曲的笑脸，嘴角咧到耳根，用铅笔反复涂描，黑得像个洞，边缘的纸纤维都被磨起了毛——像用指甲硬生生抠出来的。
温念的指尖抚过那个笑脸，指腹能感受到纸面的凹凸。突然，她想起柯瑾年右耳后的疤痕。那天在茶室，他侧过脸听她讲翡翠修复工艺，阳光正好落在那道疤上，形状像个被揉皱的月牙。他当时笑着说："小时候调皮摔的。"可此刻回想，那疤痕的弧度分明是被指甲反复抠挖过的痕迹——与药盒上的笑脸嘴角歪度惊人地相似，连最末端的那点弯钩都分毫不差。
床头柜的抽屉半开着，露出本深蓝色封皮的《金缮技艺》，书脊上烫金的书名被磨得发亮。温念抽出来翻到夹着银杏书签的地方，发现是"补裂"章节，书页边缘有些卷曲，显然被反复翻阅过。页脚用红笔写着行批注："裂痕是记忆的入口，金缮不是掩盖，是承认"，字迹锋利如刀，是柯瑾年常用的笔迹。但在空白处，有人用铅笔涂画了个翡翠匣，匣盖上的三十七道裂痕歪歪扭扭，与她梦中的一模一样，匣底还画着个小人，被铁链捆在匣子里，旁边写着"他"。
中午陈默送来午餐时，玄关的风铃响了三下。他穿着件黑色西装，领带打得一丝不苟，可眼神却躲闪得厉害，像做错事的孩子。保温桶是柯家厨房特有的青花瓷，上面印着缠枝海棠花纹，与柯母遗像前的供桌花纹相同，连花瓣的卷曲角度都分毫不差。
"柯总在书房吗？"温念状似无意地问，指尖却悄悄攥紧了药盒，感受着纸板边缘的粗糙摩擦。
陈默的喉结滚动了两下，左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西装内袋——那里通常放着柯瑾年的备用手机，屏幕总是亮着，显示着她的定位。"柯总说......说让您好好休息，他处理完公司的事就来。"他放下保温桶转身就走，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"嗒嗒"声，像在逃离什么。温念注意到，他裤脚沾着的红泥落在地毯上，像朵暗红色的花——是温家老宅地基特有的红泥，带着股潮湿的土腥味，混着腐烂的草木气息。
温念打开保温桶，里面是她爱吃的冰糖莲子羹，莲子炖得糯烂，汤里浮着颗完整的红枣。勺子碰到碗底时，发出"叮当"的轻响，她突然想起昨天在老宅地下室，柯瑾年弯腰捡药片时，裤脚也沾着同样的红泥，当时他解释说是"路过工地沾的"，可那红泥的成色，分明只有温家老宅那片地才有。
半夜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时，温念正对着药盒上的笔迹发呆。那声音很轻，像猫爪踩在地板上，却精准地踩在她的心跳节拍上。她屏住呼吸，听见柯瑾年走进了浴室，接着传来水龙头打开的声音，水流"哗哗"地淌着，像在掩盖什么。
温念悄悄起身，赤脚踩在地毯上，绒毛蹭着脚踝，带来种奇异的安全感。她走到浴室门口，透过门缝看见柯瑾年正对着镜子站着，双手撑在洗手台上，肩膀微微耸动。镜子里的他脸色苍白，眼下的乌青像被墨汁洇过，正对着镜面练习微笑：嘴角上扬的角度精确到30度，眼角的皱纹却透着股僵硬的狰狞，像戴着张精致的面具，随时会裂开。
镜子下方的垃圾桶里，扔着件染血的黑色衬衫——与他在老宅废墟里穿的那件一模一样，左胸口袋的位置有个破洞，边缘还沾着些翡翠粉末。袖口缠着半根断裂的红绳，绳结是母亲教的"同心结"，线头留着三寸长，是母亲说的"念想的余地"。温念的心脏猛地一缩，她记得那件衬衫的内袋里，应该还装着半块翡翠碎片才对——那是柯瑾年从不离身的东西。
"你应该对她再温柔点。"柯瑾年突然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，声音是平日的语调，低沉悦耳，却带着种刻意压抑的疲惫，像琴弦被绷到极致。
"温柔？"镜子里的倒影像是活了过来，嘴角勾起抹冷笑，用那口生硬的方言嘶吼，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，"等她知道苏婉是个疯子，知道她妈是被苏婉推下楼的，看她还会不会对你温柔！"那声音尖利刺耳，带着孩童般的怨毒，与柯瑾年平日的沉稳判若两人。
柯瑾年猛地一拳砸在镜子上，"哐当"一声脆响，玻璃碎片溅在他手背上，血珠立刻涌了出来，滴落在洗手池里，与池壁的铁锈混在一起，像极了翡翠裂痕里的红泥。他弯腰捡起碎片时，温念看见他后颈的疤痕在颤抖——皮肤下的肌肉突突跳动，像有东西要破肤而出，这是他第二人格出现前的征兆，她在老宅见过一次，当时他正用刻刀划自己的手臂。
"别伤害她。"柯瑾年对着空气低吼，声音里带着种近乎哀求的痛苦，拳头攥得死紧，指节泛白，"否则我就......"
"否则你就怎样？"另一个声音打断他，带着孩童般的恶意，"像当年藏起苏曼的断指那样，把我也藏进翡翠匣里？"
温念捂住嘴才没叫出声，指尖深深掐进掌心。她踉跄着退回房间，后背撞在门框上，发出"咚"的轻响。慌乱中，她撞翻了床头柜上的相框——里面是她和父亲的合影，照片上的她扎着羊角辫，手里举着块小翡翠，父亲的手搭在她肩上，笑得温柔。照片背面突然掉出张便签，是父亲的字迹，用钢笔写的，墨水己经有些褪色："瑾年这孩子可怜，目睹那样的事，怕是一辈子都好不了了。他口袋里总装着念念的照片，说要保护她。"
便签的边缘粘着根银线，细细的，闪着微光，与她戒指上脱落的那截完全吻合。线头上还缠着点翡翠粉末，在台灯下泛着虹彩——是柯氏特有的"蜻蜓翅"纹，只有用他们的合成配方才能做出这种随光线变幻的色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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