柯瑾年砸毁书房时，温念正在厨房煮安神茶。紫砂壶里的合欢花与薰衣草在沸水中翻滚，舒展的花瓣像被唤醒的记忆，散发出淡淡的香气，试图压过空气中弥漫的焦虑。窗台上的薄荷草被风吹得摇晃，叶片上的水珠滴落，在瓷砖上砸出细小的水花——这让她想起老宅天井里的青苔，每次暴雨过后，都会渗出这样的水珠，带着泥土的腥气。
突然，瓷器碎裂的声响像炸雷般从走廊滚过来，震得窗玻璃嗡嗡作响，壶盖都跟着颤动。温念握着茶壶的手一抖，沸水顺着壶嘴溅在手腕上，烫出串细密的水泡。刺痛感沿着神经爬向太阳穴，让她瞬间想起六岁那年，母亲把她推出火场时，手臂上的灼痛也是这样尖锐，带着种毁灭般的热度，仿佛要将皮肤下的记忆都灼成灰烬。
她冲进书房时，柯瑾年正用黄铜台灯砸向墙面的胡桃木书架。灯座撞在木板上的闷响，像重锤敲在人的骨头上，每一声都让地板跟着震颤。精装书散落一地，书脊断裂的声音此起彼伏，其中本墨绿色封皮的《翡翠鉴定大全》被撕得粉碎，纸页像雪片般飘落。一张泛黄的照片从纸堆里滑出来，飘到温念脚边：
照片上，年轻的柯瑾年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，怀里抱着个襁褓中的婴儿，背景是温家老宅的海棠树，树底下埋着个翡翠匣——匣盖的弧度与她梦中的一模一样。婴儿的襁褓上绣着个“温”字，针脚是母亲特有的回针法，她小时候的虎头鞋上也有同样的绣法。照片边缘有火烤的焦痕，显然是从火灾现场抢救出来的。
“别碰它们！”柯瑾年嘶吼着扑过来，眼底的猩红几乎要溢出来，像两团燃烧的鬼火。他的指甲在温念手臂上划出西道血痕，形状与翡翠匣的锁扣齿痕完全一致，深浅交错，像是在复刻某个被反复咀嚼的记忆。“它们会骗你……所有翡翠都在撒谎！”
温念反手抓住他的手腕，金缮刀从围裙口袋滑进掌心。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清醒了几分——这是她第一次这样用力地钳制他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。但在触到他腕骨的瞬间，她突然愣住：他的脉搏跳得又急又乱，指尖搭上去能感觉到皮肤下的血管在疯狂震颤，每分钟至少120次，像被铁链捆住的野兽在挣扎，每一次跳动都带着绝望的力道。
“柯瑾年，看看我。”她的声音放得极柔，像在安抚受惊的幼兽，“我是温念，不是那些翡翠。”
他的动作突然僵住，瞳孔里的猩红像退潮般褪去，露出原本的深棕色。“念念？”他喃喃着松开手，指缝间漏出半块翡翠碎片，边缘沾着他的血，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红绿色。“我又……伤害你了？”
温念没说话，转身去捡地上的碎玻璃。指尖触到片三角形玻璃时，突然发现它嵌在书架第三层的暗格里，边缘与木板严丝合缝，显然是人为设计的机关。她用金缮刀撬开松动的木板，里面露出个黑色档案袋，牛皮纸表面有些潮湿，摸上去黏糊糊的，像沾着陈年的血迹。封条上印着柯氏集团的徽章，边缘有火烤过的焦痕——这是二十年前那场大火中被抢救出来的文件。
档案袋的绳结是“双套结”，是柯家存放重要文件的标准系法。温念解开绳结时，指尖突然被什么扎了下——袋口缝着根极细的银丝，末端磨得很尖，像是用来防盗的机关。她想起父亲的话：“真正的秘密，都带着刺。”
档案袋里的第一份是翡翠成分分析报告。A4纸己经泛黄发脆，检测日期标注在柯母死后第三天，用红色印泥盖着“绝密”章，印章边缘的花纹与柯家戒指内侧的图案相同。数据栏里用红笔写着“含镭-226，半衰期1600年”，旁边画着个惊叹号，墨水己经渗透纸背。
温念的呼吸骤然停滞——她在大学的矿物学课上学过，镭元素会破坏神经系统，长期接触会导致精神异常，这正是双相情感障碍的诱发因素之一。报告末尾附着张光谱图，峰值曲线与她修复的翡翠碎片完全吻合，连细微的波动都分毫不差，像同一片树叶的影子。
第二份文件是母亲苏婉的精神评估档案。照片上的母亲穿着蓝白条纹的拘束衣，眼神空洞，嘴角却带着诡异的微笑，像戴着张僵硬的面具。档案页的空白处有行铅笔批注：“幻觉可信度70%，反复提及‘翡翠里的姐姐’，认为对方要夺走自己的女儿”。评估人签名是“林国栋”，日期是2000年3月6日——柯母自杀的前一天，墨迹还带着些微晕染，像是写的时候手在抖。
档案里夹着张心电图，波形紊乱得像团乱麻。温念认出这是母亲的心电图，与她偷偷藏起来的那份一模一样，只是这份的右上角多了个红章：“符合强制收治标准”。
最底下藏着个黄铜保险箱，巴掌大小，表面刻着缠枝纹，钥匙孔的形状像片翡翠叶子。温念摸出脖子上的吊坠——是父亲留下的翡翠钥匙，通体翠绿，里面的棉絮像极了母亲旗袍上的缠枝纹，正好能插进锁孔。转动钥匙的瞬间，她听见“咔嗒”轻响，像尘封的记忆被强行打开。
箱门弹开的瞬间，一股樟木的香气扑面而来——与老宅樟木箱里的味道相同。里面放着张泛黄的纸：是她出生时的脚印拓片，油墨己经褪色成淡褐色，边缘却用金粉描过，闪着温润的光，与柯家婴儿纪念册里的材质相同。那本册子放在柯瑾年的床头柜里，他从不允许别人碰，连陈默都不行。
拓片背面写着行字，是父亲的笔迹：“三月七日生，与瑾年同月同日，缘法天定，当护之”。墨迹微微发蓝，是用柯家特有的松烟墨写的，遇水不晕。温念的指尖抚过“三月七日”，突然想起银戒内侧的刻痕——原来不是柯母的忌日，是她的生日。那些被她误以为是诅咒的印记，竟是父亲最温柔的祝福。
保险箱底层还有个夹层，里面藏着半块翡翠碎片，与柯瑾年胸口的那块能拼合成完整的圆形。碎片内侧刻着个“念”字，是母亲的笔迹，笔画圆润，像她小时候写的字。
书房的挂钟突然敲响，凌晨三点。钟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，像在为某个秘密敲丧钟。温念看着满地狼藉，突然明白柯瑾年砸毁的不是书房，是那些被翡翠囚禁的记忆。他用破坏来释放，用疼痛来清醒，像个困在琥珀里的虫子，拼命挣扎着想要呼吸。
她蹲下身，将翡翠碎片轻轻放进贴身的口袋，感受着玉石透过布料传来的微凉。窗外的月光穿过云层，照在散落的书页上，其中一页《翡翠鉴定大全》的空白处，有行用铅笔写的小字：“当翡翠开始发光，就是记忆回来的时候”。字迹歪歪扭扭，是柯瑾年孩童时期的笔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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