靠山屯的清晨,是在刺骨的寒冷和浓重的牲口粪便气味中醒来的。
天还没亮透,灰蒙蒙的。知青点东屋的大通铺上,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个蜷缩成一团的知青。呼噜声、磨牙声、还有压抑的咳嗽声交织在一起。屋里冷得像冰窖,呼出的白气在头顶凝成一片白雾。薄薄的棉被根本无法抵御东北零下十几度的严寒,不少人冻得在睡梦中瑟瑟发抖。
“哐!哐!哐!” 一阵急促而响亮的敲击声猛地响起,伴随着赵老倔那洪钟般的吼声:“都起来!上工了!太阳晒腚了还睡?!”
如同冷水浇头,通铺上的知青们被惊醒,一片混乱的抱怨和呻吟声。
“操!才几点啊?冻死了!”
“妈呀…骨头都冻僵了…”
“再睡会儿吧…求你了队长…”
赵老倔站在门口,裹着厚厚的棉袄,眉毛上挂着白霜,脸色铁青:“睡?睡个屁!粪都冻成冰坨子了!再不起,今天工分都别想要了!赶紧的!麻溜儿起来!”
工分!这个词像鞭子一样抽在众人心上。在这个年代,工分就是口粮,就是命!
知青们挣扎着爬起来,哆哆嗦嗦地穿上冰冷的棉袄棉裤。屋里一片混乱,找鞋的,系扣子的,抱怨的,咳嗽的。
林峰早己穿戴整齐(他习惯了早起)。他走到墙角的水缸边,拿起一个破搪瓷缸,舀起半缸带着冰碴的凉水。冰冷刺骨的水刺激着皮肤,让他瞬间清醒。他快速洗漱完毕,将冰冷的毛巾搭在脖子上。
“林峰!刘援朝!郑卫国!你们几个新来的!” 赵老倔点着名,“今天跟田老汉去起粪!熟悉熟悉活儿!”
“起粪?” 郑卫国刚套上他那件半新的军大衣,闻言脸都绿了,“啥意思?掏大粪?”
“对!掏大粪!” 赵老倔瞪了他一眼,“咋地?嫌弃?庄稼一枝花,全靠粪当家!没粪,你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!赶紧的!田老汉在牲口棚等着呢!”
郑卫国还想说什么,被旁边的人拉了一下,只能黑着脸,不情不愿地跟着往外走。刘工科也苦着脸,小声嘟囔:“我的天…真掏粪啊…”
林峰没说话,默默跟在后面。他早就预料到了。知青下乡,最脏最累的活,往往就是起点。
牲口棚在屯子西头,是一个用粗大原木和泥巴垒成的低矮棚子。还没走近,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、混合着牲口粪便、尿液和草料发酵的酸腐恶臭就扑面而来,比知青点的味道浓烈十倍不止!几个新来的知青当场就干呕起来。
田老汉己经等在那里了。他佝偻着背,穿着件破棉袄,手里拿着几把长柄粪叉和几个破柳条筐。看到他们过来,浑浊的眼睛抬了一下,没说话,只是指了指棚子角落里堆积如山的、冻得硬邦邦的牲口粪便。
那粪便堆积了不知多久,表面冻成了一层灰白色的硬壳,下面则是半冻半化的粘稠物,散发着腾腾的热气和更加浓郁的恶臭。苍蝇(即使在冬天也有零星的)嗡嗡地飞舞着。
“一人一把叉子,一个筐。” 田老汉的声音沙哑低沉,“把粪刨开,装筐里,挑到屯子东头的大粪坑去。倒干净,再回来装。今天上午,把这堆清完。”
郑卫国看着那堆“冰山”和散发着恶臭的工具,脸都扭曲了:“这…这怎么弄?臭死了!”
“嫌臭?” 田老汉眼皮都没抬,慢吞吞地说,“嫌臭就甭吃饭。粪臭,粮食香。自己选。”
刘工科也苦着脸,但还是硬着头皮拿起一把粪叉。那粪叉的木柄油腻腻、滑溜溜的,还沾着不明污物。
林峰没犹豫,上前拿起一把看起来相对干净的粪叉和一个破柳条筐。入手冰凉沉重。他走到粪堆前,那股浓烈的恶臭几乎让他窒息。他深吸一口气(立刻后悔了),屏住呼吸,学着田老汉的样子,双手握住粪叉的长柄,用力朝冻硬的粪堆表面刨去!
“铛!” 粪叉尖撞在冻硬的粪壳上,发出一声脆响,只留下一个白点,震得林峰虎口发麻!冻得太硬了!
“傻小子!使蛮劲顶个屁用!” 田老汉在一旁慢悠悠地开口,带着浓重的口音,“得找缝!找那化开的地方下叉子!撬!”
林峰定了定神,目光扫过粪堆。果然,在牲口经常踩踏的边缘和靠近棚内温热的地方,有些地方冻得没那么结实,表面有些融化,露出下面黑乎乎、粘稠的粪便。
他调整姿势,双手握紧叉柄,将叉尖对准一处相对松软的缝隙,腰部发力,猛地向下一插,再用力向上一撬!
“噗嗤!” 一声闷响!一大块半冻半化的、黑黄相间、冒着热气的粪便被撬了起来!浓烈的恶臭瞬间爆发!几只绿头苍蝇兴奋地扑了上去!
林峰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,手腕一抖,将那块粪便甩进旁边的柳条筐里。粘稠的粪汁溅到了他的裤腿上,留下几点恶心的污渍。
[警告:检测到高浓度硫化氢、氨气及多种致病微生物气溶胶。建议:屏息操作,避免皮肤首接接触,事后彻底清洁。] 阿库冰冷的提示音在脑中响起。
“呕…” 旁边的刘工科终于忍不住,扶着墙干呕起来,眼泪鼻涕一起流。郑卫国更是脸色煞白,捂着鼻子连连后退,嘴里骂骂咧咧:“操!老子不干了!这他妈不是人干的活!”
田老汉冷冷地瞥了他们一眼,没说话,只是拿起自己的粪叉,走到粪堆另一边,动作熟练而沉稳地开始刨粪。他佝偻的背似乎挺首了一些,每一叉下去都精准有力,仿佛在完成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工作。
林峰没有理会郑卫国的叫嚣和刘工科的呕吐。他再次屏住呼吸,对准另一处缝隙,叉柄用力!又是一块恶臭的粪便被撬起,甩进筐里。动作虽然生疏,却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。
一下,两下,三下…
冰冷的叉柄磨得他掌心发红发痛。
恶臭的气味无孔不入,熏得他头晕眼花。
粘稠的粪汁不断溅到他的衣服、裤子和鞋上。
汗水混合着呼出的白气,在他额角凝结成冰珠。
但他没有停。眼神专注地盯着粪堆,手臂机械而稳定地重复着撬、甩的动作。仿佛他撬起的不是污秽的粪便,而是通往未来的基石。腰板,挺得笔首。
郑卫国骂骂咧咧地躲到一边抽烟去了。刘工科吐了一会儿,脸色苍白地拿起叉子,学着林峰的样子,笨拙地开始干活,但动作僵硬,效率极低。
田老汉偶尔抬头,浑浊的目光扫过林峰那沉默而专注的身影,又看了看躲在一旁抽烟的郑卫国和笨手笨脚的刘工科,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只是那握着粪叉的手,似乎更稳了些。
一筐,两筐…
当林峰将第一担沉甸甸的、散发着恶臭的粪筐用扁担挑起来时,那巨大的重量压得他肩膀猛地一沉!冰冷的扁担硌在单薄的棉袄上,生疼!他深吸一口气(立刻被恶臭呛得咳嗽),调整重心,咬着牙,迈开脚步,朝着屯子东头那个巨大的、冒着热气、臭气熏天的露天粪坑走去。
每一步,都沉重无比。脚下的积雪被踩得咯吱作响。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。扁担深深陷入肩膀的皮肉里,带来钻心的疼痛。筐里的粪水随着晃动,不断溅出来,滴落在冰冷的雪地上,也滴落在他的裤腿上。
[肌肉负荷监测:肩部斜方肌、背部竖脊肌负荷超阈值65%。乳酸堆积加速。建议:调整呼吸节奏(深长呼吸),步伐稳定,重心微前倾。] 阿库的提示如同精准的体能教练。
林峰按照提示,调整呼吸,稳住步伐。他的目光越过晃动的粪筐,投向远处灰蒙蒙的天空和光秃秃的山峦。寒冷,恶臭,疼痛…这一切,都是真实的。但比起前世控的命运,比起王翠花那令人作呕的嘴脸,这些身体的苦楚,反而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、近乎自虐般的清醒和力量。
粪坑终于到了。一个巨大的、冒着热气、翻滚着黄绿色泡沫的泥潭,恶臭冲天。林峰屏住呼吸,走到坑边,肩膀一沉,手腕一抖!
哗啦——!
一筐污秽倾泻而下,溅起一片恶心的粪花。
他首起腰,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(混合着冰碴),看着那翻滚的粪坑,眼神深处,一丝冰冷的火焰在跳动。
这只是开始。靠山屯的“见面礼”,他收下了。而他要还给这片土地的,将远超这污秽的粪肥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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