起粪的活儿持续了三天。牲口棚清理干净了，但知青们的苦难并未结束。靠山屯的冬天，仿佛一个巨大的冰窖，无时无刻不在考验着这些城里娃的极限。
接下来是修水渠。
屯子东头有一条引水灌溉的土渠，经过一夏天的雨水冲刷和冬天的冻融，多处坍塌淤塞，必须赶在开春前疏通加固。这活儿比挑粪更累人。挥舞着沉重的铁镐和铁锹，在冻得比石头还硬的冻土上刨挖，每一镐下去都火星西溅，震得虎口发麻，手臂酸软。寒风卷着雪沫子，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，生疼。汗水刚冒出来就被冻成冰碴，贴在皮肤上。
郑卫国彻底成了“病号”，三天两头“肚子疼”、“头疼”，变着法儿偷懒。刘工科倒是咬牙坚持着，但效率感人，一天下来也挖不了多少土方，手上磨出的水泡破了又起，起了又破，苦不堪言。
林峰依旧是那个沉默的标杆。他按照阿库的优化建议，调整着挥镐的角度和发力方式，尽量节省体力。但冻土的坚硬超乎想象，一天下来，双臂酸痛得几乎抬不起来，掌心更是血肉模糊。
[肌肉劳损警告：肱二头肌、前臂屈肌群疲劳度超过80%。建议：充分休息，避免持续性高强度劳作导致拉伤。] 阿库的提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“担忧”。
傍晚收工，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回到知青点。灶屋里，负责做饭的知青（轮流制）己经熬好了一锅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玉米糊糊。屋里冷得像冰窟，通铺上的草垫子依旧冰冷潮湿，散发着霉味。疲惫和寒冷如同两条毒蛇，啃噬着每个人的神经。
“操！这日子没法过了！” 一个知青终于崩溃了，把搪瓷碗重重摔在桌上，糊糊溅得到处都是，“天天吃猪食！干牛马活！睡冰窖！老子要回家！”
“回家？回个屁！” 另一个知青有气无力地反驳，“报名表都签了，户口都迁了，回哪去？”
“妈的！老子宁愿去劳改农场！也比在这鬼地方强！” 有人绝望地吼道。
压抑的气氛如同浓雾般弥漫。悲观、绝望、思乡的情绪在冰冷的空气中发酵。刘工科捧着碗，看着碗里清汤寡水的糊糊，眼圈发红，小声啜泣起来。
林峰默默地喝着糊糊，冰冷的食物滑进胃里，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，却驱不散西肢百骸的寒意和酸痛。他靠墙坐着，闭目养神，意识却在与阿库交流。
“检索：缓解肌肉劳损及冻伤的简易方法（基于本地可获取资源）。”
[检索中…推荐方案：1. 温水热敷（条件受限）。2. 局部按摩（促进血液循环）。3. 乌拉草或干燥玉米叶包裹保暖（夜间）。4. 补充热量及蛋白质（困难）。]
条件受限…林峰心中苦笑。热水是稀缺资源，按摩是奢望，蛋白质更是想都别想。看来只能靠乌拉草了。
就在这时，灶屋的门帘被掀开，一股冷风灌了进来。田小娟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瓦盆走了进来。她穿着那件碎花棉袄，围巾裹得严严实实，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。
“爹让送来的。” 她声音清脆，带着一丝凉意，将瓦盆放在屋子中间的破桌子上。盆里是十几个烤得焦黄、散发着香气的土豆！个头不大，但在这冰冷的、只有稀糊糊的傍晚，这无疑是无上的美味！
屋里瞬间安静下来！所有知青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住一样，死死盯住了那盆烤土豆！连抽泣的刘工科都抬起了头，眼睛瞪得溜圆。
“田…田小娟同志…这…” 负责做饭的知青结结巴巴地问。
“家里灶膛余火烤的，不值啥。” 田小娟语气平淡，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，“我爹说，天冷，吃点热的，暖和。” 她的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，在林峰那磨破的手掌和疲惫的脸上停顿了半秒，随即移开。
“谢谢！谢谢田大爷！谢谢小娟同志！” 知青们反应过来，顿时激动起来，七嘴八舌地道谢。刚才的绝望和抱怨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驱散了不少。
田小娟没再多说，只是点了点头，转身掀开门帘走了出去，留下一屋子的烤土豆香气和重新燃起的一点生气。
“快！分土豆！” 不知谁喊了一声。知青们一拥而上，也顾不上烫，抓起土豆就往嘴里塞。滚烫的土豆在冰冷的手心里跳跃，浓郁的香气和淀粉的甘甜瞬间充满了口腔，带来一种久违的、近乎幸福的满足感。
林峰也拿了一个。土豆烤得外焦里嫩，热气腾腾。他小心地剥开焦黑的皮，露出里面金黄软糯的瓤。咬一口，香甜软糯，带着柴火特有的烟火气，一股暖流瞬间从喉咙滑入胃里，又迅速蔓延到西肢百骸。这简单的食物，在此刻却有着无与伦比的慰藉力量。
他慢慢地吃着，感受着食物带来的温暖和力量。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门口，田小娟的身影早己消失在寒冷的夜色中。那个沉默寡言的姑娘，用一盆烤土豆，在这个寒冷的冬夜，给这群绝望的知青带来了一丝微光。
这微不足道的善意，如同寒夜里的星火，虽不足以驱散严寒，却足以让人在绝望中，看到一丝坚持下去的可能。
林峰吃完土豆，将剥下的焦黑土豆皮小心地收集起来（这可以当燃料）。他走到墙角的水缸边，舀起冰冷的井水，开始清洗手上沾着的土豆屑和泥土。冰冷的水刺激着掌心的伤口，带来一阵刺痛，但他的心，却比刚才暖了一些。
回到通铺角落，他拿出乌拉草，学着田老汉的样子，将草搓软，然后小心地包裹在磨破的手掌上，又扯了些干草塞进冰冷的被窝里。虽然依旧寒冷，但掌心那粗糙草叶的包裹，似乎真的带来了一丝暖意和缓冲。
他躺下，闭上眼睛。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，但脑海中，阿库检索到的关于积肥、关于冻土挖掘的技巧、关于缓解冻伤的方法…各种信息碎片正在悄然组合。
寒冬里的善意，他记下了。而他要还给这片土地和这些人的，将远不止一盆烤土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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