屏幕上的字又闪了。
“别信远志。”
我盯着那行字，手指在铜铃边缘蹭了蹭。昨夜刚调好的药浆还温在炉上，远志减了半钱，酸枣仁加了一分，三个人喝了都说梦少了，醒来不发虚。
可这字来得蹊跷。
不是从终端后台爬进来的，也不是谁敲出来的。它像是从湖底浮上来的，带着水汽，冷不丁撞进眼里。
“风哥，”马尾女端着托盘进来，“试药本子填好了，十二个人，三个反应不一样。”
我把屏幕一扣，拿起本子翻。
肝郁型：吃了头两口打哈欠，第三天开始半夜醒，但醒后不心慌。
阴虚型：掌心出汗减了，舌苔从黄转白，可晨起有点干呕。
气滞型：屁多了，肩颈松了，但第三天拉了两回稀。
我点点头：“不是药不对，是人不一样。”
老药工蹲在门口抽旱烟：“祖传方子哪有分三六九等的？一碗药下去，全村都得服帖。你们搞这些花头，迟早把自己绕进鬼打墙。”
“九婆熬药，”我蹲到他面前，“给赵铁胆用金线莲，给阿七用野葛根，给寡嫂……用的是心尖血。”
他烟杆顿了顿。
“她没说这是祖传的，她说这是活人该得的。”
苏晚晴抱着新做的档案本进来，发带换了根素银链，左耳那片青莲胎记露在外面，像枚暗印。
“我把脉象、舌苔、排便时间全记下来了，”她把本子摊开，“肝郁的要加柴胡，阴虚的得减酸枣，气滞的……远志不能超二钱。”
我抬眼：“你信这三类？”
“我信十二个人的舌头。”她指尖点着纸面，“一个潮红，一个淡白，一个紫暗。你告诉我，他们该吃一样的药？”
我笑了。
转身掀开药炉盖，舀一勺浓浆倒入瓷碗，当着所有人面仰头灌下。
老药工跳起来：“你又来？！”
“我脏腑有护心莲镇着，”我抹嘴，“出不了大事。”
灵瞳微启，药气入经。
青莲露如细流，顺任脉下沉；酸枣仁化雾，绕心包经三匝；远志那股辛窜之气，原本该冲上脑门，可这次只行到膻中便折返，顺着苏晚晴标出的“气滞线”滑向脾经。
无冲无滞，如雨入土。
“成了。”我放下碗，“不是方子灵，是人对了路。”
马尾女蹦起来：“那咱们就按这三类做？”
“不止三类。”苏晚晴翻开背面，“还有复合型。肝郁夹阴虚，气滞带痰湿……我打算建十档体质模型。”
老药工冷笑：“那你干脆开医馆算了，还做啥药？”
“我们做的不是药。”我拍板，“是‘调理品’。不治病，只调人。谁肝火旺，谁肾水亏，谁心里堵得像塞了烂棉絮——咱们给他疏一疏。”
“可青莲露撑不住。”阿七从外头冲进来，脸晒得通红，“刚采的三筐，晒了半个时辰，灵气散了一半！陶瓮封不住，氧化得跟铁锈汤似的！”
我皱眉。
青莲露是核心，月圆夜采，日出前收，灵气凝而不散。可一旦见光见氧，三刻钟内褪成黄水。
“玻璃罐呢？”我问。
“村口废品站搜了三遍，就捡到两个输液瓶，还是裂的。”
我沉吟片刻，从腰间解下青玉葫芦。
指尖抚过内壁，灵瞳微启。
一道螺旋状的纹路浮现，像是气流在狭小空间里打转了千万次，形成天然负压旋涡。
“九婆的葫芦……”我低语，“不是容器，是‘锁灵’的法器。”
苏晚晴凑近：“你是说，仿这个形状？”
“熔玻璃。”我抓起那两个裂瓶，“做成弧形罩，罩住陶瓮口，蜡封边缘，再用铜铃共振震死杂菌——咱们搞个土法真空！”
阿七眼睛亮了：“我焊铁架！”
老药工嘟囔：“玻璃？铃铛？你们这是制药还是变戏法？”
“是把玄学变科学。”我盯着炉火，“九婆懂原理，不懂工艺。咱们补上。”
当天下午，废品站搬来一堆碎玻璃，在药窖外支起小熔炉。
阿七用铁钳夹着瓶身在火上烤，歪歪扭扭捏出个半球罩。
我拿葫芦比对，摇头：“弧度不对，气流会乱。”
第三次，终于成形。
罩上陶瓮，热蜡封边，我取出铜铃，轻轻一摇。
嗡——
频率与青莲露共振，整瓮药浆泛起细密波纹，杂菌膜瞬间崩解。
静置两刻钟，开盖。
药色清褐，灵气不散。
“活了！”马尾女跳起来，“这破玻璃比金钟罩还灵！”
我笑了。
当晚，十瓶“青莲引·安”封存。
瓷瓶贴手写标签：青莲露为引，酸枣仁安神，远志通窍，辅以合欢皮、茯神，依体质可调比例。
最后一瓶封蜡时，终端屏幕又闪。
“别信远志。”
我手一顿。
蜡滴悬在瓶口，没落。
苏晚晴看我：“又来了？”
我放下蜡勺，走到药浆罐前，伸手蘸了一点，指尖轻触罐壁。
灵瞳溯因。
画面倒流——远志采自北山岩缝，阿七亲手挖的，根须完整，无染无毒。晒药场，三轮翻晒，无黑影投毒。入库时，我亲自上锁。
干净。
我闭眼，再推演。
青莲灵瞳对“人工干预”极度敏感。当初我改方子，它就躁动。如今用玻璃罐、铜铃震菌，全是“非自然手段”。
那句“别信远志”，或许是灵瞳在排斥——不是药错了，是做法越界了。
“信人，不信神。”我重新舀蜡，“咱们走的路，是把神仙方子变成活人能用的东西。”
蜡封落定。
十瓶整齐排开，瓶底压着第一份体质档案。
马尾女小心翼翼抱起一箱：“明天就能发试用装了？”
“不。”我摇头，“再测一轮。十二人变三十人，城乡各半，加两个少年，两个老人。”
“还要试？”
“药进嘴，是给人吃的。”我拿起一瓶，对着灯，“不是给数据看的。”
苏晚晴忽然说：“你有没有觉得……青莲湖最近静得反常？”
我一怔。
月圆三日，青莲不开。
湖面平得像块黑铁，一丝波纹也无。
我握紧铜铃，没说话。
远处，终端屏幕再次亮起。
光映在苏晚晴的银链上，一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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