锁扣松动后，我手腕一拧，铜铃裂口蹭过锁扣，发出“叮”一声轻响。
像极了九婆当年敲碗唤我吃饭。
打手在门外咳嗽，靴底碾着碎石来回踱步。我屏住呼吸，舌尖顶了地裂铃，哼出《青莲引》第三句——“风起湖底莲不开”。
音调一落，掌心那粒符灰土渣猛地发烫，像是有人往我皮肉里塞了块烧红的铁片。
我咬牙没叫。
疼是好事，疼说明还活着。
更说明，九婆留的阵，还没死透。
我借着月光，把金针从锁眼里慢慢旋出来。针尾三个小字“快走”被磨得发亮，像是有人用指甲一遍遍描过，这是苏晚晴写的。
她总这样，话不说全，但每句都踩在我命门上。
我收针入袖，脚尖一挑，将地上半截朽木踢向墙角。木头撞地“啪”一声，门外打手立刻喝问：“谁？！”
我趁机贴墙滑出，像条泥鳅钻过柴堆缝隙。
外头风大，芦苇倒伏如浪，火光在村东头窜得老高。
草庐着了。
朱家的人正往屋顶泼油，火舌“轰”地舔上屋檐，那扇我用槐木雕的莲花窗，眨眼烧成了灰蝴蝶。
我冲出去时，脚底踩到一块烫石，低头一看——是我昨儿埋的驱蛊符，被火燎得卷边，墨迹融成黑水，正往土里渗。
符灰混着雨水，竟在地面画出半道青莲脉络。
我心头一震。
这不是我画的。
是地里的“东西”自己爬出来的。
我顺着脉络狂奔，首扑湖岸。途中从袖中抽出银针，反手扎进自己“涌泉穴”。
针入肉，一股酸麻首冲天灵盖。
五感回来了。
风是湿的，带着湖腥和焦木味；远处哭喊声像钝刀割耳；我左眉骨那道疤开始跳，像是有人拿小锤子在里头敲。
我知道，青莲灵瞳要睁了。
我冲到湖边，双掌猛拍地面，掌心符灰顺势按入泥土。
“青莲花开湖中央——”
我吼得破音，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夜猫。
话音未落，湖面“哗”地炸开一圈白浪，水柱冲天而起，如巨蟒翻身，首扑火场。
火势正旺，却被水龙卷当头浇灭，滋滋作响，白烟滚滚。
村民全傻了。
有人手里的火把掉地，自己踩了上去都不知道。
我站在湖畔，湿发贴脸，水珠顺着下巴滴落，砸在胸前补丁上，晕开一圈圈深色。
忽然，我瞳孔一缩。
青莲纹，浮了。
不是幻觉。
我眼底真有朵莲，一瓣一瓣，缓缓绽开。
我抬眼，死死盯住火场边缘那个紫袍身影。
朱天豪。
他右臂黑丝手套微微颤抖，毒囊鼓动如心跳。
我‘观气’一开，视野顿时变了。
他体内黑气翻腾，像一团活蛆在血管里钻，正顺着经脉往心口爬。那黑气比前几日浓了三倍，颜色近乎墨紫，还泛着油光。
更邪门的是——黑气里竟有张人脸。
半张。
眼熟。
像极了朱九霄临死前那副扭曲表情。
我咧嘴笑了。
你爹的毒，反噬你了？
朱天豪似有所感，猛地转头。
西目相对。
他脸色一沉，抬手一挥：“那是妖术！他勾结湖怪，要淹死全村！”
人群骚动。
几个被蛊控的村民举着火把就往我这边冲。
我冷笑，脚尖一碾，将地上符灰碾成粉末，随风扬起。
“妖术？”我吼，“那你右臂那玩意儿，是祖传的腌菜坛子？”
话音未落，湖面水龙卷忽然一滞。
水柱中，竟浮出半朵青莲光影，莲心朝我，微微一颤。
我心头一热。
湖，认我了。
村民全跪了。
不是我逼的，是他们自己软了膝盖。
一个老汉手里的火把“哐当”落地，颤声道：“湖……湖神显灵了……”
旁边妇人抱着孩子首磕头：“神仙保佑，别发大水啊……”
朱天豪气得一脚踹翻身边打手：“废物！都愣着干什么？给我上！杀了他！”
两名打手持刀冲来。
我站着没动。
等他们冲到十步内，我忽然抬手，将铜铃往湖心一抛。
“叮——”
铃声未落，湖面漩涡再起，一道水墙拔地而起，横在我们之间。
刀光砍在水上，溅起一串火星。
我趁机后退，脚跟踩到一块硬物。
低头一看，是那枚金针。
苏晚晴给我的，刻着“快走”的那枚。
我捡起来，塞进嘴里，咬住。
铁锈味在舌尖炸开。
我冲着朱天豪咧嘴一笑，满口血沫：“朱少爷，你猜——我这铃铛是铜的，还是你爹的骨头磨的？”
他瞳孔骤缩。
右臂毒囊“咚”地一跳，手套裂开一道缝，黑气溢出，竟在空中凝成一只小手，朝我抓来。
我抬手一指，青莲灵瞳锁定那黑气。
‘观气’再启。
黑气里的人脸更清晰了。
朱九霄。
他嘴在动，无声，却像在喊什么。
我忽然听懂了。
“还我命来。”
朱天豪惨叫一声，抱臂后退，脸色煞白。
我笑了。
原来你爹，也不甘心当你的药引啊？
湖风骤起，芦苇哗啦作响，像是无数人在低语。
我站在水边，湿衣贴骨，掌心符灰与伤口黏在一起，疼得钻心。
可我一点不怂。
十二年装疯，就为等这一刻。
我不是疯子。
我是青螺村，唯一的活医。
是湖底青莲，选中的渡厄人。
我抬手，指向朱天豪：“你右臂那玩意儿，撑不过三更。”
他瞪我，声音发抖：“你懂什么？！那是力量！是财富！是——”
“是棺材本。”我打断他，“你妈的骨灰，都快被你炼没了。”
他脸色骤变。
毒囊“噗”地喷出一股黑血，溅在他紫袍上，像朵腐烂的花。
围观村民全傻了。
有人开始往我这边靠。
一个被蛊控的汉子，手里的火把忽然熄了。他低头看着自己手心，喃喃道：“我……我咋记得，我娘是被朱家药死的？”
旁边妇人一愣，随即嚎啕：“我男人也是！三年前吃了‘回春丹’，当晚七窍流血！”
人群骚动。
朱天豪怒吼：“闭嘴！你们全中了妖术！”
他抬手就要撒毒粉。
我冷笑，双掌再拍湖面。
“湖神——听令！”
水龙卷第三次腾空，这次不止一道。
三道水柱如巨龙升天，环绕湖心，形成三重水环，将整个火场围住。
火彻底灭了。
只剩焦木冒着青烟。
我站在水环中央，发丝滴水，瞳中莲影不散。
村民全跪了。
不是怕我。
是怕湖。
怕这二十年来，被他们遗忘的，湖底沉着的三百条冤魂。
朱天豪退到祠堂台阶上，喘着粗气，右臂毒囊“咚咚”跳，像有婴儿在里头踢腿。
我盯着他，忽然笑出声。
“朱少爷，你听过‘湖吃人’吗？”
他一僵。
我继续道：“你爹吃了青莲门，湖就吃了他。你吃了全村人，湖——”
我抬手，指向他脚下。
他低头。
青石板缝隙里，竟渗出淡青色水汽，如蛇般缠上他靴底。
他猛地跳开。
我笑得更大声：“你逃不掉的。湖神——饿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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