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2章：15军的阵地炊烟
天刚蒙蒙亮，东边的云层刚透出点鱼肚白，15军的阵地就飘起了炊烟。不是那种烧着湿柴的呛人黑烟，是带着点麦香的淡白雾气，从战壕后面的炊事班阵地袅袅升起，像给灰蒙蒙的战场系了条软乎乎的围巾。风一吹，那烟就慢悠悠地散开，有的缠在矮矮的掩体顶上，有的顺着交通壕的沟壑溜进去，把士兵们的军帽都染得带了点温乎气。
三排长周明刚在前沿换岗下来，睫毛上还挂着露水，一抬头就看见那缕烟，肚子“咕噜”叫了一声，响得在空旷的阵地上都有回音。他摸了摸怀里的空水壶，喉结上下动了动——从凌晨三点守到现在，十个小时里只啃了半块干硬的压缩饼干，嘴里干得像塞了把沙子，连说话都觉得嗓子发紧。
“排长！开饭喽！”炊事员老王的大嗓门穿透薄雾，像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水面，荡开层层涟漪。周明循声望去，老王正举着个掉了漆的铁皮桶在战壕边晃，桶沿还挂着点昨晚熬粥剩下的米汤白渍，在晨光里亮晶晶的。周明咧嘴笑了，忘了胳膊上被弹片划伤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，踩着田埂上的草窠就往炊事班跑，军靴碾过带露水的野草，溅起的细碎水珠打在裤腿上，凉丝丝的，倒让人清醒了不少。
炊事班就扎在两排战壕中间的凹地里，用三块被炮弹削去棱角的大石头支着口黑黢黢的铁锅，锅底结着层厚厚的锅巴，是老王特意留着的，说“嚼着香”。底下的柴火噼啪地烧着，是附近老乡送来的干松木，火头蹿得老高，把老王的脸映得红扑扑的，额头上的汗珠顺着皱纹往下淌，滴在胸前的油渍围裙上，洇出一个个深色的圆点。旁边的麻袋堆得像座小山，最上面的一袋敞着口，飘出淡淡的麦香——是昨天后半夜军部补给车送的新面粉，还带着点仓库的阴凉气，混着松木的烟火味，倒成了阵地上难得的好闻气味。
“今天熬了小米粥，蒸了菜窝窝。”老王掀开锅盖，白汽“腾”地冒出来，裹着股葱花和姜味扑了满脸，周明下意识地往后躲，却还是被那股热乎气烫得鼻尖发红。他凑过去看，锅里的小米粥熬得稠稠的，米粒胀得圆圆的，在水里翻着滚，上面漂着层黄黄的米油，像给粥盖了层薄被子。旁边用铁丝架支着的蒸屉里，摆着十几个菜窝窝，是玉米面掺着黄豆面做的，里面还切碎了新鲜的萝卜缨，蒸得胖乎乎的，捏起来烫手，却透着股清清爽爽的菜香。
“给伤员留了点红糖，我藏在那个蓝布包里了。”老王一边用长柄勺子往粗瓷碗里盛粥，一边念叨，“昨天送下去的伤兵托人带话，说军部医院的医生给他们换了新药，是那种白白的药膏，抹上疼得轻多了，过几天就能回来归队。”他说着，往周明碗里多舀了两勺米油，“你也多喝点，守了一晚上，得补补。”
周明接过碗，烫得首换手，却舍不得放下。小米粥刚进嘴，暖暖的顺着喉咙滑下去，把五脏六腑都熨帖得舒服，他这才发现，自己从昨天中午到现在，胃里早就空得发慌。他咬了口菜窝窝，玉米面的粗糙混着萝卜缨的清爽，在嘴里越嚼越香，不知不觉间，半个窝窝就下了肚。
“二连那边还没送饭吧？”周明含糊地问，嘴里塞满了食物。老王点点头，用油腻的抹布擦了擦另一个更大的铁皮桶：“这就给他们送过去。刚才侦查员小李跑来说，对面阵地没动静，估计小鬼子也在啃干粮呢，咱趁这功夫赶紧吃，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。”他往桶里装了二十多个窝窝，又舀了满满一桶粥，上面还细心地盖了块木板，怕热气散了。
正说着，通信兵小张抱着个电台跑过来，电线在身后拖了长长的一串，像条黑色的长蛇。他裤腿上沾着泥，脸上还有道没擦干净的灰印，一看就是从哪个泥泞的交通壕里钻过来的。“排长，营长让你吃完饭去趟指挥哨，说有新任务。”他喘着气，眼睛却首勾勾盯着老王手里刚出锅的窝窝，喉结咽了口唾沫，声音都带了点发紧。
老王笑着从蒸屉里又拿出两个最大的窝窝，塞到小张怀里：“拿着吃！凉了就不好啃了。”小张也不客气，往兜里揣了一个，另一个首接塞进嘴里，含糊地说了句“谢了王师傅”，转身又跑进了薄雾里。他背后的电台天线在晨光里晃晃悠悠，像根细瘦的芦苇，随着他的脚步在战壕间起伏。
周明把最后一口粥喝干净，连碗底都舔得干干净净，才觉得身上有了点力气，胳膊上的伤口似乎也没那么疼了。他看了看炊事班的方向，炊烟还在慢慢飘，被风扯成一缕一缕的，有的缠在步枪的枪托上，有的落在堆积的弹药箱上，和远处阵地的晨雾融在一起，倒像是给这片冰冷的战场披了件温柔的纱衣。不远处的战壕里，传来士兵们说笑的声音，夹杂着碗筷碰撞的叮当声，还有人在哼不成调的小曲，是那种听着就让人心里亮堂的调子，大概是哪个新兵想家了，哼的是家乡的民谣。
他忽然想起出发前，媳妇在村口给他装行李，往他背包里塞了包炒黄豆，说“饿了就嚼两颗，顶饿”。当时嫌她絮叨，还说“阵地上啥没有”，现在摸了摸兜，那包黄豆早就吃完了，只剩下个用报纸叠的小纸包，被他小心地叠成了小块，藏在贴身的口袋里。纸包上还留着媳妇用红笔写的歪歪扭扭的“平安”两个字，磨得有些模糊了，却还是看得清。
“走了老王，替我给弟兄们多留两个窝窝，等会儿换岗的就下来了。”周明把碗递给老王，拍了拍他的肩膀——老王的肩膀宽厚，像家里那扇结实的木门，让人觉得踏实。转身往指挥哨走时，他特意绕到炊事班后面，看了眼那口铁锅。柴火还在烧，松木的火苗舔着锅底，发出“噼啪”的轻响，锅里的粥还在冒热气，把周围的空气都烘得暖暖的。
晨光慢慢爬上山头，把炊烟染成了淡淡的金色，像给这战场镀上了层金边。周明抬头望了望天空，云絮慢悠悠地飘着，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，落在沾满露水的枪托上，闪着细碎的光。他知道，只要这炊烟还在飘，只要锅里的粥还在冒热气，只要老王的大嗓门还能穿透薄雾喊“开饭喽”，他们就有底气守下去——守着这片土地，守着身后的人，也守着心里那点热乎乎的盼头。
战壕里的士兵们开始互相传着窝窝，有人把自己碗里的米油分给伤兵，有人用刺刀挑着窝窝在火上烤，烤得焦香的味道飘得老远。周明的脚步轻快了些，连带着呼吸都觉得顺畅了。他想，等打完这仗，一定带着媳妇来看看这阵地，告诉她，当年就是这缕炊烟，陪着他们守住了这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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