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默的喉咙里挤出一声变调的嘶吼。
不是恐惧，是疼。
头发勒进脚踝的皮肤，像钢丝嵌进肉里，冰冷的痛感顺着骨头缝往上爬，带着股河泥的腥气。
他挥起撬棍砸向水面，金属杆劈开水层的瞬间，溅起的水花里混着半片指甲，擦着他的脸颊飞过，落在地板上发出“嗒”的轻响。
像滴落在棺材板上的水珠。
“妈的加班费！”林默用尽全力吼出这句话，声音在空屋里撞出回声，震得耳膜发疼。
回声还没散尽，浴缸里的漩涡突然加速。
头发猛地收紧，像被绞车拽住的钢缆，林默整个人被扯得往前踉跄，膝盖“咚”地撞在瓷砖上，疼得他眼前发黑。
手机从口袋里滑出来，屏幕在水面上亮了一下。
是女儿的照片。
背景是学校的操场，小姑娘扎着羊角辫，举着满分的试卷笑，阳光在她脸上镀了层金边。
这张照片他设成了屏保，每天睡前看三遍。
可现在，照片里的笑脸突然扭曲了。
羊角辫变成了湿漉漉的长发，遮住半张脸，露出的眼睛黑洞洞的，瞳孔里漂着根黑发，像条小蛇在游。
“哗啦！”
水面炸开个水花。
林默猛地回神，看见那张半张脸从漩涡里浮出来，这次离得极近，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额头。
泡发的皮肤蹭着他的脸颊，像块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冻肉，带着股腐烂的甜味。
他能看见对方牙缝里的黑发在动，像有生命的虫。
“跑！”
不知是谁在喊。
是赵磊？还是孙梅？
林默的肾上腺素突然飙升，他松开撬棍，双手撑着浴缸边缘，用尽全力往后蹬。
指甲抠进浴缸的锈迹里，带起几片暗红色的碎屑，像凝固的血。
头发的拉力松了半秒。
就半秒。
足够了。
林默连滚带爬翻出浴缸，后背在瓷砖上蹭出火辣辣的疼，水里的碎布和头发缠在他的裤腿上，像拖着具小型的尸体。
他没回头。
连滚带爬冲向主卧门口，手在墙上乱摸，摸到了门把手。
金属的冰凉刺得他一哆嗦，手腕上不知何时缠上的头发突然收紧，勒得他差点脱手。
“砰！”
他反手带上门。
门板撞上门框的瞬间，传来一声闷响，像有什么东西撞在了门后。
林默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，心脏跳得像要炸开，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撕裂般的疼。
他低头，看见自己的手腕。
头发缠成了死结，黑得发亮的发丝陷进皮肤，勒出道红痕，渗着血珠。
血珠滴落在地，和门缝里渗出来的黑水融在一起，变成诡异的暗紫色。
“呼……呼……”
他大口喘着气，喉咙里像塞了团破布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。
这才发现，撬棍没带出来。
落在了浴缸里。
那个漩涡中心。
林默的胃里一阵抽搐，他突然想起赵磊的工牌——照片上的男人手里，也攥着根类似的撬棍。
难道……
“咚。”
门后又传来一声撞响。
很轻，像有人用拳头轻轻敲了下。
林默的呼吸瞬间停了。
他能感觉到门板在震动，不是剧烈的摇晃，是种有节奏的震颤，和他的心跳频率重合。
“咚。”
又一声。
更近了。
像撞在他的后背上。
冰凉的门板透过衬衫传来寒意，混着门后渗出来的湿意，在他后颈凝成细小的水珠。
他抬起手，摸到一手湿黏的东西。
不是水。
是头发。
不知何时从门缝里钻出来的黑发，缠在他的手腕上，越收越紧，像条活的蛇。
林默用力扯。
头发却像有弹性，拽一下，就从门缝里多钻出来一截，带着刺骨的寒意，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。
他低头看向门缝。
黑水正顺着地板的纹路往外渗，漫到他的膝盖，水里漂着无数根头发，像水草一样缠上他的小腿。
每根头发都在动。
不是水流带动的晃动，是自主的扭动，像无数条细小的蛇，顺着裤腿往上爬。
“嗬……”
门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呼吸。
很近。
像就贴在门板的另一边，呼出来的气透过木头的缝隙渗过来，落在他的后颈上，湿冷的，带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。
和太平间的味道一模一样。
林默的头皮瞬间炸了。
他想起赵磊工牌背面的刻痕——72。
自己己经撑过了两个晚上。
还差最后几个小时。
可现在，他觉得自己撑不过下一秒。
手腕上的头发突然又收紧了。
这次更狠，像要把他的骨头勒断。
林默疼得闷哼一声，他低头，看见头发里渗出血珠，顺着发丝往下滴，落在黑水里，激起一圈圈涟漪。
涟漪里，映出他自己的脸。
脸色惨白，眼睛里布满血丝，嘴角却咧着，像在笑。
和浴缸里那张半张脸的表情，一模一样。
“不……”
他想喊，却发不出声音。
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，滑溜溜的，带着股腥气。
林默猛地抬手摸向喉咙。
指尖碰到一缕头发。
从嘴里钻出来的。
黑得发亮，湿漉漉的，缠着半片指甲。
小拇指指甲，缺了一角。
他的瞳孔骤然收缩。
低头看向自己的脚踝。
那里不知何时多了道红痕。
不是头发勒出来的。
是道抓痕。
三道平行的血印，深得能看见里面的肉，边缘沾着黑泥，像刚被什么东西用指甲抠过。
这道抓痕……
和昨天在沙发垫底下发现的布鞋上的痕迹，一模一样。
“咚！”
门后的撞击声突然变重了。
像是有什么东西用身体在撞。
门板上的漆皮簌簌往下掉，露出底下的木头，被水泡得发涨，像块吸饱了血的海绵。
门缝里的黑水越渗越多，漫到他的大腿根，冰冷的液体里漂着更多的头发，缠上他的腰，像条冰冷的蛇。
林默突然想起中介给的资料。
张兰，35岁，美甲师。
失踪前刚做了法式美甲。
法式美甲的特点是——小拇指指甲会留得特别长。
用来……
抠东西。
“咚！咚！咚！”
撞击声越来越密集，门板开始变形，缝隙越来越大。
林默能看见门后的绿光。
还有绿光里晃动的影子。
是头发。
无数根黑发从门缝里挤出来，像瀑布一样垂落在他眼前，挡住了视线。
头发里，似乎裹着什么东西。
硬邦邦的。
像……
骨头。
林默的呼吸彻底停滞了。
他用尽全力往后缩，后背撞在墙上，冰冷的墙壁让他稍微清醒了点。
右手在地上胡乱摸索。
摸到个东西。
是刚才从马桶水箱上掉下来的碎瓷片。
边缘锋利，沾着点暗红色的东西。
他抓起瓷片，用尽全力划向手腕上的头发。
“嘶啦。”
头发被割断了。
但没有断成两截。
断面处冒出无数根更细的黑发，像喷泉一样涌出来，瞬间又缠上了他的手腕，这次更紧，勒得骨头都在疼。
林默绝望地看着自己的手腕。
那里的皮肤正在变色。
从红到紫，再到青黑，像被水泡透的尸体。
而那些黑发，正顺着皮肤往上游，钻进他的毛孔里，留下一个个黑色的小点，像无数只蚂蚁在爬。
“咚！”
一声巨响。
门板裂开道缝。
绿幽幽的光从缝里射出来，照亮了林默惊恐的脸。
缝里，贴着只眼睛。
白森森的眼球，瞳孔是纯黑的，正死死地盯着他。
眼球表面蒙着层水汽，像泡在水里的玻璃珠。
林默的瞳孔和那只眼睛对上了。
在那一瞬间，他看见眼球的倒影里，映出了自己的身后。
客厅的沙发上，不知何时坐了个人。
背对着他，穿着件红色的连衣裙，长发垂到腰，正慢慢转过头。
林默猛地回头。
沙发是空的。
只有他早上扔在那里的外套，被风吹得晃了晃，像个人形。
可当他再转回去时，门板的裂缝里，那只眼睛不见了。
取而代之的，是半张脸。
泡得发涨的半张脸，嘴角咧着，露出半截发黄的牙齿，正对着他笑。
而门缝里渗出来的黑水里，突然浮起个东西。
是撬棍。
刚才落在浴缸里的撬棍，不知何时漂到了门口。
金属杆上缠着圈红色的布料，像条围巾。
布料上，绣着朵兰花。
和他在沙发垫底下发现的那只布鞋上的兰花，一模一样。
林默的心脏突然一沉。
他终于明白，为什么那只布鞋只有半只。
因为另半只，在浴缸里。
和赵磊、孙梅的尸体一起。
“咚！”
门板又裂开了点。
半张脸离得更近了，能看见对方鼻孔里钻出来的黑发，像两条小蛇在扭动。
林默举起手里的瓷片，对准那张脸。
却发现自己的手臂在抖。
抖得厉害。
不是因为害怕。
是因为冷。
刺骨的冷。
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冷，像有无数根冰针在扎。
他低头，看见自己的胸口。
衣服不知何时湿透了，贴在皮肤上，像层冰冷的薄膜。
薄膜下面，有什么东西在动。
凸起来，又陷下去，像有只手在里面抓。
而那只手的形状，和浴缸边缘搭着的那只苍白的手臂，一模一样。
林默的瞳孔骤然收缩。
他终于明白，为什么赵磊和孙梅的工牌会漂在浴缸里。
因为他们的人，也在那里。
变成了那半张脸。
变成了那些头发。
变成了这屋子里的一部分。
而他，正在步他们的后尘。
门板的裂缝越来越大，绿光照亮了客厅的地板。
林默看见地板上的黑水里，漂着无数根头发。
这些头发正在慢慢聚集。
在他的脚边，拼出个模糊的形状。
是个人影。
长发，红裙。
和张兰的样子，一模一样。
而这个人影的手，正慢慢抬起，指向他的胸口。
那里，皮肤下的凸起越来越明显，像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。
林默的呼吸彻底停止了。
他能感觉到，有什么东西正在他的身体里醒来。
在他的血管里流，在他的骨头缝里爬。
像那些钻进毛孔的黑发。
像浴缸里那半张脸。
像……
张兰。
门板后面，传来布料摩擦的“窸窣”声。
很轻。
像有人在里面调整姿势。
准备……
破门而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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