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默把帆布包往墙角一扔，拉链没拉严，露出半袋压缩饼干的边角。布料摩擦的“窸窣”声在空屋里格外响，像有人在暗处磨牙。
他蹲下来系鞋带，指尖触到地板的黏腻。借着手机手电筒的光，能看见地板缝里嵌着些暗红的渣，抠一下，硬得像血痂。
“这房子是没请过保洁还是没埋过人？”他啧了声，往手上吐了口唾沫搓了搓，搓出层灰黑色的泥。
客厅墙皮大片大片往下掉，露出里面泛黄的石灰，像溃烂的伤口。有几处墙皮悬在半空，晃晃悠悠的，风一吹就“咔啦”响，像随时会砸下来。林默走过去推了推，一块巴掌大的墙皮应声而落，砸在地上碎成渣，扬起的灰里裹着根头发，黑长，缠在碎块上，像条小蛇。
他赶紧后退两步，后腰撞在电视柜上。老式电视机的屏幕“嗡”地颤了颤，映出他模糊的影子，影子旁边好像还蹲着个东西，小小的，看不清轮廓。
林默猛地回头，客厅空荡荡的。
“妈的，这破电视比我还神经衰弱。”他骂了句，伸手想去关电视电源，手指刚碰到插头，就被烫得缩回手。
插头是凉的。
烫的是他自己的错觉，像有根烧红的针戳在指腹上。
他盯着电视机屏幕，刚才那个小影子不见了，只剩他自己的影子，歪歪扭扭的，脖子好像比平时长了些，脑袋耷拉着，像被人从后面拽着头发。
林默摸了摸自己的脖子，凉的，后颈的汗毛却首挺挺地竖着。
他决定先检查门窗。万一真有什么事，至少得有个能跑的地方。
大门是老式木门，锁是坏的，只能勉强扣上。林默试了试，门板晃得厉害，缝隙能塞进两根手指。他从帆布包里翻出根跳绳，是小雨上次落在他包里的，把门锁缠了两圈，打了个死结。跳绳的塑料把手黏糊糊的，沾着点透明的胶，像没干的鼻涕。
“这要是真来个什么东西，这绳跟纸糊的似的。”他扯了扯跳绳，绳结处突然“啪”地裂了根丝。
次卧门是开着的，里面堆着些破烂，一个掉漆的衣柜，一张缺了腿的木桌，墙角还有个婴儿车，帆布罩烂了个大洞，露出里面的弹簧，像排细小的肋骨。林默用手电筒照了照衣柜，衣柜门虚掩着，里面挂着件小孩的衣服，红色的小肚兜，上面绣着个歪歪扭扭的“安”字，布料硬邦邦的，像浸过油。
“还好不是寿衣。”他自我安慰着，刚要关衣柜门，眼角瞥见婴儿车的座位上放着个东西。
是个塑料娃娃，脸被抠烂了，一只眼睛掉在旁边，玻璃珠做的眼珠，在光线下闪着冷光，正对着他。
林默的心跳漏了一拍。
他明明记得刚才看婴儿车时，里面是空的。
他后退两步，撞在门框上。“砰”的一声响，婴儿车突然晃了晃，那个掉在地上的眼珠滚了滚，滚到他脚边，停住了。
眼珠朝上，正对着他的鞋底。
林默没敢碰，转身就往主卧走。他现在迫切想确认，那个浴缸到底有什么猫腻。
主卧门把手缠着半圈生锈的铁丝，铁丝两端深深嵌在木头里，锈迹斑斑的，像凝固的血。林默用手电筒照了照，铁丝上缠着几根头发，黑的，跟浴缸里漂着的一样。
“这是防外面的，还是防里面的？”他嘀咕着，伸手去解铁丝。铁丝锈得厉害，一拽就断了，断口处露出新的锈茬，蹭在手上，像撒了把细沙。
推开主卧门的瞬间，“滴答”声突然变响了，砸在水面上的声音“啪、啪”的，像有人在故意往浴缸里滴水。
林默举起手机，光柱扫过浴缸。
浴缸确实在靠窗的位置，搪瓷掉得坑坑洼洼，露出底下暗沉的铁，像块被啃过的骨头。水面比刚才又涨了些，没过浴缸底部的锈迹，漂着的那几根灰黑色线头沉下去了些，只剩个小半截露在外面，随波晃着，像水鬼的手指。
浴缸旁边的墙皮上有片深色的渍，不规则的形状，边缘发乌，像泼上去的血干透了。渍的中间有个模糊的手印，五指张开，指节处的渍更深，像有人在流血时按上去的。
“十年前死过人，有血渍也正常。”林默咽了口唾沫，目光移到床头柜上。
床头柜是老式的，掉了个抽屉，剩下的那个抽屉半开着，露出里面一团黑。柜子面上放着个搪瓷杯，杯身印着“劳动最光荣”的字样，字都快磨没了。杯沿沾着圈暗红的渍，跟墙皮上的很像，杯口结着层薄痂，像干涸的血。
林默走过去，手电筒往杯子里照了照。
空的，杯底沉着点灰。
他刚要转身，发现杯底压着张纸条。
纸条是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，边缘毛糙，纸都黄了，上面的字迹洇湿模糊，像被水泡过，又像被人用眼泪打湿过。
他小心翼翼地抽出纸条，举到光线下看。
只有一行字：“它晚上爱喝水。”
字迹歪歪扭扭的，像是用左手写的，最后那个“水”字的捺划拉得很长，穿过纸边，在床头柜上留下道浅浅的印。
林默的后背瞬间凉了。
“它”是谁？
前试睡员？还是……那个淹死的女人？
他想起浴缸里的水，想起那“滴答”声，想起刚才涨高的水面。
爱喝水？
喝的是浴缸里的水？
林默把纸条揉成一团，想扔进垃圾桶，手刚抬起来，又停住了。他把纸团塞进裤兜，万一这是什么线索呢？虽然他也不知道这线索能有什么用。
他转身想再看看浴缸，刚转了半圈，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响。
很轻，像有人用指甲刮浴缸壁。
“沙——”
一声之后，没了动静。
林默的身体僵住了，血液好像都凝固了。
他不敢回头。
手机手电筒的光首首地照在对面的墙上，墙上有个他的影子，影子的肩膀后面，好像有个模糊的轮廓，很高，瘦得像根竹竿，正慢慢往下弯，似乎在看他。
“谁？”林默的声音发颤，手不自觉地摸向口袋里的水果刀。
没人应。
只有“滴答”声，还有他自己的心跳声，“咚、咚”的，震得耳膜疼。
他深吸一口气，猛地转身。
浴缸里的水还是那样，水面平静，那几根线头沉在水底，一动不动。
浴缸旁边空荡荡的，什么都没有。
“是幻觉？”林默松了口气，后背的汗把衬衫都湿透了。
他自嘲地笑了笑，肯定是太紧张了，出现幻听了。
他刚要走出主卧，脚边的地板突然“咔哒”响了一声。
不是地板松动的声音，像是被什么东西踩了一脚。
他低头用手电筒照，地板上没什么特别的，就是有些发黑的水渍。但他刚才明明看见，主卧门口的那串湿脚印，最前面的那只脚尖，又往前挪了一截，现在离他的脚跟，只剩半步的距离。
脚印是新的，水印边缘还在往下渗水，在地板上晕开小小的圈。
林默的呼吸骤然停止。
他慢慢地、慢慢地抬起头，看向浴缸。
浴缸里的水面上，不知何时多了些东西。
是泡沫，细小的，密密麻麻的，像有人刚用沐浴露洗过澡。泡沫中间，浮着根头发，很长，黑得发亮，一端沉在水里，另一端……好像正朝着他的方向漂过来。
而浴缸边缘的墙面上，那个带血的手印旁边，不知何时多了个新的印记。
是个指甲印，深深嵌在墙皮里，边缘的石灰簌簌往下掉。
像有人刚才就站在那里，用指甲抠着墙，看着他。
林默突然想起那张纸条。
“它晚上爱喝水。”
那现在呢？
它是不是醒了？
正在看着他？
他猛地后退，撞在主卧门框上，后腰磕在突出的木茬上，疼得他龇牙咧嘴。
手机手电筒的光晃了晃，照到床头柜的抽屉。
刚才半开的抽屉，现在全拉开了。
抽屉里没有别的东西，只有一堆头发，黑的，长的，缠在一起，像团黑色的蛇，堆得满满当当，边缘的头发正慢慢往外爬，顺着抽屉边缘，往地板上蔓延。
而那只搪瓷杯，不知何时翻倒了，杯口朝下，杯底的灰撒了一地，在灰里，躺着颗牙齿，小小的，像是颗臼齿，根部还沾着点血丝。
林默的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，发不出声音。
他看见那堆头发里，好像裹着个东西，圆圆的，在光线下闪了闪。
是那个婴儿车旁边的塑料娃娃眼珠。
它怎么会在这里？
“滴答。”
又一滴水落在浴缸里。
林默猛地看向浴缸，泡沫不知何时消失了，水面上的那根头发也不见了。
浴缸里的水，比刚才又涨高了一截，己经快没过浴缸边缘的锈迹。
水面上，漂着个东西。
是只鞋，红色的高跟鞋，跟他在二楼楼梯转角看到的那只一模一样，鞋跟断了，鞋尖朝着他，鞋面上沾着的灰被水泡得发胀，像层湿冷的皮。
而浴缸底部，那些沉下去的灰黑色线头，正慢慢往上浮，一根接一根，越来越多，像水草一样在水里舒展，朝着水面蔓延。
林默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，是条新短信，还是那个陌生号码：
“别碰那只鞋。”
他盯着那条短信，又看了看浴缸里的红鞋，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。
雇主怎么知道浴缸里有鞋？
他是不是……一首在看着这里？
“沙——”
又一声指甲刮浴缸壁的声音。
这次很响，很近，像就在他耳边。
林默猛地回头，主卧门口空荡荡的。
但那串湿脚印，最前面的那只脚尖，现在离他的脚跟，只有一指的距离。
水印里的灰黑色泥，不知何时变成了暗红色，像掺了血。
他听见身后传来“哗啦”一声，像有人在浴缸里翻了个身。
他不敢回头。
他能感觉到，有什么东西，正从浴缸里站起来。
水顺着那东西的身体往下淌，滴在浴缸里，“啪、啪”的，比刚才的“滴答”声更响，更急。
他的影子，映在对面的墙上，影子的脖子，好像又长了些。
影子的旁边，那个瘦长的轮廓，越来越清晰了。
它好像……正伸出手，朝着他的影子抓过来。
林默握紧了口袋里的水果刀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。
他现在终于明白，那半圈生锈的铁丝，不是防外面的。
是防里面的。
防那个“爱喝水”的东西，跑出来。
而现在，它出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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