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默是被冻醒的。
不是阁楼里那种贴骨的凉，是带着黏腻水汽的冷，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。他猛地睁开眼，喉咙里还卡着黑发的腥气，每吸一口气，肺叶都像被砂纸磨过，疼得他蜷起身子。
指尖摸到一片湿冷。
低头看时，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——他的手泡在水里，不是阁楼地面的黑泥水，是清澈的，带着铁锈味的水，正顺着指缝往手腕上爬。水里面沉着些东西，细细的，长长的，是头发，黑得发蓝，根根都缠着血丝。
和302浴缸里的水，一模一样。
“操！” 他想抽回手，却发现手腕被什么东西缠住了。不是黑发，是更细的线，透明的，像鱼线，勒进皮肉里，己经嵌出了血痕。顺着线往水里看，线的另一头拴着个东西，圆圆的，在水里轻轻晃。
是颗玻璃珠，蓝色的，和小雨弄丢的那颗一模一样。
林默的心脏突然抽紧，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。他猛地坐起身，水顺着衣角往下淌，滴在阁楼地板上，溅起的水花里浮出些细小的鳞片，闪着银光，像鱼鳞，又像指甲盖的碎片。
红裙娃娃的碎片不见了。
刚才碎成一地的陶瓷块、黑琉璃眼珠、缠绕的黑发，全消失了，只留下地板上一个人形的湿痕，边缘还在往外渗水，像刚有人从这里爬起来。湿痕中间，摆着个东西，是他的睡袋，被撕成了条带状，布条上绣着歪歪扭扭的字，是用红线绣的：
“爸爸，别找了。”
林默的手抖得厉害。他记得清清楚楚，睡袋明明放在楼下客厅，怎么会跑到阁楼？而且这绣字……针脚歪歪扭扭的，和小雨第一次学绣手帕时的样子，一模一样。
他突然想起什么，疯了似的摸向胸口。
空的。
口袋里空荡荡的，只有片冰凉的布料，是他昨天穿的衬衫碎片。那张小雨举着满分试卷的照片，不见了。
“小雨……” 他的声音发颤，像被砂纸磨过，“照片呢？小雨的照片呢？”
没有回应。
只有阁楼的破窗在响，风灌进来，带着股甜腻的腐烂味，比之前浓了十倍，像有人把腐烂的水果糖塞进了他的鼻子。风里还混着别的声音，很轻，像小孩的笑声，咯咯的，被风吹得七零八落。
林默爬起来，赤脚踩在地板上，冰冷的水汽顺着脚心往上钻。他跌跌撞撞地往楼下跑，楼梯板“咯吱”作响，每一步都像踩在碎骨头上。跑到二楼转角时，麻袋突然晃了一下。
就是那个装着腐烂红裙的麻袋，昨晚还立在楼梯口，现在却歪歪扭扭地靠在墙上，麻袋口敞开着，露出里面的红裙。裙子的布料在动，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挣扎，凸起一个个小小的包，顺着布料往袋口爬。
“里面是什么？” 林默抄起墙角的撬棍，棍尖对着麻袋口。
麻袋突然剧烈抖动起来，“哗啦”一声，红裙被里面的东西顶了出来，掉在地上。露出的不是玩偶，也不是骨头，是团黑乎乎的东西，像被水泡胀的头发，正慢慢舒展开，变成无数根细线，往林默的脚边爬。
线的顶端，都顶着颗小小的圆东西，是牙齿，乳白的，带着牙釉质的光泽，像小孩换下来的乳牙。
“是你拿了照片？” 林默的声音发紧，撬棍握得更紧了。
头发堆突然停住，细线慢慢抬起，乳牙对着他，像无数只眼睛在眨。然后，它们开始移动，在地板上拼出个字——“找”。
林默的后背瞬间爬满了冷汗。他想起红裙娃娃说的“祭品”，想起穿红裙小女孩说的“容器”，难道照片不是被玩偶拿走的，是被……小雨自己？
“小雨，别吓爸爸。” 他的声音带着哀求，喉咙里涌上股腥甜，“爸爸知道错了，不该为了钱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，爸爸这就回去陪你，我们再也不分开了……”
头发堆突然散开，细线钻进地板缝里，消失了。只留下那颗蓝玻璃珠，滚到他的脚边，里面映出个模糊的画面：客厅里，那个断脖子的陶瓷娃娃正坐在他的睡袋上，怀里抱着样东西，是张照片，边角露出小雨的衣角。
林默冲下楼。
客厅里的景象让他的呼吸瞬间停了。
玩偶们全换了位置。断胳膊的布娃娃吊在房梁上，用仅剩的左手抓住绳子，线缝的手指深深勒进麻绳里，像在自缢；塑料士兵排成一排，黑洞眼眶对着门口，手里的玩具枪都指向同一个方向——阁楼；烧脸小熊趴在地上，烧焦的皮毛下露出金属骨架，正一点一点往楼梯口爬，留下道黑色的痕迹，像拖过的血。
而那个断脖子的陶瓷娃娃，就坐在客厅中央的首播设备旁，头歪在一边，怀里的照片露了大半。照片上的小雨被抠掉了，只剩下背景里的学校操场，空荡荡的，只有旗杆上的红旗在飘，像块染血的破布。
娃娃的玻璃珠眼珠，正盯着首播设备的屏幕。
屏幕是黑的，没有画面，也没有弹幕。但林默走近了才发现，屏幕不是黑的，是映出了客厅的景象，却唯独没有他的影子。屏幕里的断脖子娃娃，正对着空气笑，怀里的照片上，小雨的脸慢慢浮现出来，嘴角咧着和娃娃一样的笑。
“你把她怎么样了？” 林默的声音发狠，举起撬棍就往娃娃身上砸。
棍尖刚要碰到娃娃，首播设备突然发出“滋啦”一声，屏幕亮了。不是雪花屏，是清晰的画面——302的浴缸，里面的黑发正在翻滚，像沸腾的水。浴缸边站着个小女孩，穿着红裙，背对着镜头，正在往水里扔照片，一张接一张，都是小雨的照片，扔进水里就被黑发缠住，拖进水底，再也没浮上来。
“不要！” 林默吼着，想砸了设备，却发现自己的手不听使唤。
屏幕里的小女孩慢慢转过身。
她的脸不是小雨的，也不是红裙娃娃的，是张模糊的脸，像被水泡过的纸，五官都化在了一起，只有嘴角咧着个清晰的笑，露出两排尖尖的牙。她的手里举着张照片，是林默和小雨的合照，照片上的林默被抠掉了，只剩下小雨，正对着镜头挥手，手腕上缠着根黑线，线的另一头，握在小女孩手里。
“爸爸，来陪我呀。” 小女孩的声音从设备里传出来，像无数个小孩在同时说话，重叠在一起，震得林默的耳膜生疼，“安安说，只要你进来了，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。”
断脖子娃娃突然动了。
它的头被红线牵着，慢慢抬起来，玻璃珠眼珠里映出林默的样子，然后“咔哒”一声，脖子彻底断了，头滚到首播设备底下，露出脖子里的东西——不是棉花，是团头发，黑得发蓝，里面裹着半张照片，是小雨的侧脸，眼睛闭着，睫毛上沾着水珠，像在哭。
林默扑过去捡，手指刚碰到照片，首播设备突然开始发烫，金属外壳烫得像火炭，烫得他猛地缩回手。屏幕里的浴缸水突然溢出来，顺着屏幕往下流，流到地板上，变成黑色的液体，带着股福尔马林的味道，往他的脚边爬。
液体里浮出些东西，是牙齿，指甲，还有小小的骨头碎片，像被碾碎的小孩指骨。
“照片……在里面。” 一个细细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，是小雨的声音，带着哭腔，“爸爸，我好冷，快来救我……”
林默猛地回头。
身后空无一人。
只有那个断胳膊的布娃娃，不知何时从房梁上掉了下来，正用线手摸着他的后背，线缝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，滴在他的衬衫上，像血。娃娃的脸对着他的耳朵，嘴角的针线被扯得老长，像在笑：
“她在骗你呢，爸爸。”
娃娃的另一只胳膊不知何时长出来了，是用黑发拼成的，正慢慢缠向林默的脖子，“她早就不是小雨了，她是安安的一部分，是来拉你当祭品的。”
林默想躲，却发现脚被粘住了。黑色的液体己经漫到了脚踝，像胶水一样把他钉在原地，液体里的骨头碎片在他的脚背上摩擦，又痒又疼，像无数只小虫在啃。
首播设备的屏幕突然切换画面，是玩偶殡仪馆的阁楼。横梁上的黑影里，穿长衫的男人正举着剪刀，往一个小女孩的头上刺，小女孩的脸看得清清楚楚，是小雨，穿着校服，眼睛睁得大大的，黑洞洞的，像被挖走了眼珠。
“最后一个了。” 长衫男人的声音带着兴奋，剪刀刺进小女孩的头皮，没有血，只有黑色的液体涌出来，顺着脸颊往下淌，“只要吞了他的魂，我的安安就能用小雨的身体活过来了！”
林默的脑子“嗡”的一声，像被重锤砸中。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照片会消失，为什么小雨的声音会出现在这里——那个穿长衫的男人，那个砂纸嗓音的雇主，他们根本不是要献祭父亲的魂，是要把小雨的魂和安安的魂绑在一起，再让他这个父亲的魂进去，形成一个永远解不开的结，让安安能借着小雨的身体，永远活下去。
而他，就是那个用来打结的“线”。
黑色的液体己经漫到了膝盖，里面的骨头碎片开始往他的裤腿里钻，像在寻找皮肤的缝隙。林默能感觉到它们在爬，顺着小腿往上，每爬一寸，那里的皮肤就失去知觉，变得像陶瓷一样冰冷坚硬。
断胳膊的布娃娃笑得更厉害了，线手勒住他的脖子，越收越紧：“别挣扎了，前六个试睡员都是这样的，他们的照片也被扔进了302的浴缸，现在他们的魂，正帮着安安抓小雨呢。”
林默的眼前开始发黑，窒息感像潮水般涌来。他看见首播设备的屏幕上，小雨的身影正在慢慢消失，被黑色的液体吞噬，只剩下只小手，伸在外面，手里攥着颗玻璃珠，蓝色的，正对着镜头，像在求救。
“小雨！” 他用尽全身力气吼了一声，突然感觉手指碰到了个坚硬的东西。
是那颗从麻袋里滚出来的蓝玻璃珠，不知何时被他攥在了手里。珠子突然发烫，烫得他差点松手，紧接着，一股暖流顺着手指蔓延到全身，黑色液体里的骨头碎片瞬间停止了移动，像被冻住了。
布娃娃的线手突然松开了，线缝里渗出黑色的液体，发出“滋滋”的声，像被烧化了。它惊恐地往后退，嘴里发出“嗬嗬”的怪响：“不可能……这珠子明明被安安收起来了……”
林默握紧玻璃珠，感觉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动，像颗跳动的心脏。他低头，看见黑色的液体正在退去，露出的地板上，刻着无数个小小的“安”字，每个字的笔画里，都嵌着根头发，黑得发蓝。
而那个断脖子娃娃的头，滚到了他的脚边，玻璃珠眼珠里映出个新画面：阁楼的暗格里，铁盒的旁边，放着张照片，是他的，被折成了纸船的样子，正漂浮在黑色的液体里，慢慢往下沉。
照片上的他，嘴角咧着个诡异的笑，和红裙娃娃的笑一模一样。
林默突然想起老太太说的话：“别让她看见你女儿的照片。” 原来不是怕安安伤害小雨，是怕小雨的照片被安安利用，变成拉他进地狱的诱饵。
他抓起撬棍，转身往阁楼跑。黑色的液体在他身后重新聚集，像条被激怒的蛇，发出“嘶嘶”的声，追了上来。
首播设备的屏幕里，长衫男人举着剪刀，刺向了小雨的眼睛。
而阁楼的方向，传来了梳头的声音，“沙沙”的，很轻，像有人在用桃木梳，梳着湿漉漉的头发。
林默的心脏，在那一瞬间，差点跳出胸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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