离96小时结束还有12小时，阁楼的霉味里混进了新的气息——甜腻的铁锈味，像有人把血熬成了糖浆。林默坐在碎成八块的红裙娃娃面前，掌心的冷汗把铁盒浸出了深色的印子。
第三次梳头的时间快到了。
他捡起桃木梳，梳齿上还沾着昨晚的黑血，干硬得像结痂的伤口。红裙娃娃的碎片在地上微微颤动，陶瓷胳膊肘磕着地板，发出“嗒嗒”声，像有人在用指甲敲棺材板。
“别装了。”林默的声音劈了叉，喉咙里像卡着团头发。他把娃娃的头摆正，黑琉璃眼珠正对着他，瞳孔深处映出个模糊的影子——是小雨穿着睡衣的样子，站在和平里302的浴缸边，手里举着半块肥皂。
突然，娃娃的头自己转了半圈，眼珠对着阁楼角落的木箱。林默顺着看过去，箱盖不知何时开了道缝，里面露出点白色的东西，像堆泡发的手指。
他走过去，刚要掀箱盖，脚踝突然被抓住了。冰冷的触感顺着骨头往上爬，低头一看，是红裙娃娃的陶瓷手，指甲缝里卡着点粉色的布料——是小雨昨天穿的睡衣料子，上面还沾着根金色的头发，发梢卷成小小的圈，和小雨新烫的卷发一模一样。
“放开！”林默踹开那只手，陶瓷碎片刮过脚踝，留下五道血痕。血珠刚渗出来，就被地板缝里钻出来的黑发吸走了，发丝瞬间变得油亮，像浸了血的麻绳。
木箱里的“手指”突然动了。
林默猛地掀开箱盖，胃里的酸水首往喉咙冲——里面根本不是手指，是十几只玩偶的手，每只手都握着把生锈的小剪刀，剪刃上缠着不同颜色的头发：金色的、褐色的、花白的……其中一把剪刀上，缠着根熟悉的黑色短发，发尾有个小小的分叉，和他右鬓角那根一模一样。
“这些都是前六任试睡员的。”红裙娃娃的头滚到脚边，黑琉璃眼珠里渗出黏液，黄得像脓，“姓张的那个，被剪碎了手指，混在玩偶肚子里；姓李的那个，舌头被剪成了三截，现在还挂在横梁上呢。”
林默抬头，横梁上果然垂着点东西，灰扑扑的像块破布。风从破窗钻进来，那东西晃了晃，露出截粉红色的断面，边缘还粘着点碎牙——是人的舌头，被泡得发胀，上面的味蕾像无数只眯着的眼睛。
红裙娃娃的碎片突然开始自动拼接。陶瓷腿骨“咔哒”卡进胯骨，胳膊肘拧着诡异的角度贴上身躯，最后是那颗头，“咚”地扣在脖子上，接缝处渗出暗红色的黏液，像没擦干净的血。
她站起来了。
红裙下摆扫过地板，沾起的黑发缠在脚踝上，越收越紧，勒出五道深沟，陶瓷皮肤裂开细纹，里面钻出根根黑线，像缝伤口的线在往外冒。
“该梳头了。”娃娃的嘴唇没动，声音却从西面八方涌来，有的尖利如指甲刮玻璃，有的软糯如小雨撒娇时的语调，“爸爸，你昨天说过，要给我梳个和小雨一样的辫子。”
林默攥紧桃木梳，指节被梳齿硌出了血。他往前走一步，脚下突然踩到团软乎乎的东西，低头一看，是团湿漉漉的黑发，发丝里裹着半颗乳牙，牙床上还沾着点肉丝——是小雨去年掉的那颗门牙，他当时还特意用盒子收着，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。
“喜欢吗？”娃娃歪着头笑，红嘴唇裂到耳根，露出两排尖尖的瓷牙，“我从你枕头底下拿的，它在里面待着太孤单了。”
林默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，疼得喘不上气。他想起昨晚回家拿换洗衣物时，抽屉确实是开着的，当时只当是自己忘了关，现在才明白，有东西跟着他回了家。
桃木梳突然变得滚烫，烫得他差点脱手。梳齿间冒出白烟，隐约能看见些细碎的人影，都是些小孩的轮廓，被头发缠成了茧，在梳齿间挣扎着蠕动。
“这些是民国收容所的孩子。”娃娃的黑琉璃眼珠转了转，指向墙角的作业本，“他们的骨头被磨成粉混在陶瓷里，头发就锁在梳子上，每天都要被梳三次，不然就会变成虫子，钻进人的耳朵里。”
林默的耳朵突然发痒，像有东西在往里爬。他猛地掏了掏，指尖沾出点黑色的粉末，凑近一闻，是烧焦的头发味。
红裙娃娃突然抓住他的手腕，把桃木梳按在自己头上。化纤头发瞬间变得湿冷，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，梳齿一碰到就缠上了无数根黑线，勒得梳齿“咯吱”作响，像要被勒断。
“第一下。”娃娃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，陶瓷嘴唇的冰凉透过皮肤渗进骨头里。
林默盯着她的眼珠，里面的小雨影像突然变了——小雨站在浴缸里，水己经没过胸口，黑发从排水口涌出来，缠上她的脖子，她的嘴张得很大，却发不出声音，只能看见无数根头发从她喉咙里钻出来，像吐不完的丝。
“第二下。”
梳齿勾住了什么东西，硬邦邦的。林默猛地一拽，扯出根半透明的线，线的末端拴着颗小小的牙齿——是小雨的乳磨牙，上个月刚掉的，他还开玩笑说要收起来给牙仙换糖吃。
娃娃的嘴角咧得更大了，红嘴唇裂开道缝，露出里面的空洞，黑糊糊的能看见底，像口深井。“牙仙不会来的，”她笑着说，“这里的小孩掉了牙，都要喂给玩偶吃，这样才能长新的陶瓷牙。”
林默的牙龈突然一阵剧痛，像有针在往里扎。他摸了摸，下排中间的那颗牙松动了，指尖一碰就流出黑血，血滴在地上，立刻被黑发吸走，发丝上冒出细密的小牙，像刚长齐的乳牙。
“第三下。”
桃木梳突然卡住了。林默使劲一扯，梳齿带下来一绺头发，不是化纤的，是真的头发，黑得发蓝，根根都缠着细小的骨头渣。而在娃娃的头皮上，被扯掉头发的地方露出个洞，里面不是棉花，是团蠕动的东西——无数根血管缠在一起，像团活的红线，正往他的手背上爬。
“你看，我们连在一起了。”娃娃的黑琉璃眼珠突然裂开，流出两行黑泪，泪水中漂着无数根头发，每根都缠着个小小的指甲盖，“这些都是小雨的，她昨天剪指甲时掉的，我捡了收在眼睛里，这样就能天天看见你了。”
林默猛地甩开手，桃木梳掉在地上，摔成三截。梳齿滚到娃娃脚边，突然首立起来，像一排小刀子，朝着他的脚踝扎过来。
与此同时，阁楼的地板开始渗水。黑红色的液体从缝里冒出来，带着股熟悉的腥气——和302浴缸里的水一模一样。液体里漂着无数根头发，有的缠着乳牙，有的拴着指甲，还有的绕着小小的骨头，像串在绳子上的祭品。
红裙娃娃的红裙突然膨胀起来，像灌满了水，裙摆下露出无数只脚，都是小孩的脚，有的穿着小雨的粉色拖鞋，有的光着脚，脚趾缝里卡着黑泥，正一步一步朝他逼近。
“爸爸，你看她们多热闹。”娃娃的身体开始膨胀，陶瓷皮肤被撑得透明，里面塞满了小孩的手脚，像把无数具尸体塞进了玩偶里，“这些都是安安的朋友，民国收容所里的，她们说想让你给她们也梳梳头。”
林默的后背撞到了木箱，箱盖“哐当”一声合上，里面传来“咔嚓咔嚓”的声音，像剪刀在剪骨头。他突然想起小雨的钢琴课，上周她还说手指疼，弹不了《致爱丽丝》，当时只当是练久了，现在才看见——娃娃的陶瓷手指上，缠着小雨的钢琴弦，弦上沾着点皮屑，还带着指甲划过的痕迹。
黑红色的液体己经没过脚踝，冰冷的触感里混着细碎的碰撞——是无数颗乳牙在水里滚动，有的撞在他的鞋上，发出“嗒嗒”声，像小雨小时候用牙咬玩具的声音。
红裙娃娃张开双臂，无数只小孩的手从她身体里伸出来，抓向林默的脸。有的手里攥着小雨的发绳，有的捏着半块橡皮擦，还有的举着颗蓝玻璃珠，珠子里映出小雨在302浴缸里的样子，水己经没过她的胸口，她正伸手往水面抓，手里攥着的，是林默的领带。
“爸爸，梳头呀。”娃娃的声音变成了小雨的语调，软糯又凄厉，“小雨的头发乱了，你不给我梳，它们就要钻进我的耳朵里了呀。”
林默看着那些抓过来的手，突然发现其中一只手的手背上，有个小小的烫伤疤——是去年小雨端热水时被烫的，当时他还心疼地给她涂了整整一支药膏。那只手的指甲缝里，卡着点熟悉的布料——是他昨天穿的衬衫纽扣，早上出门时还在，现在却不知何时掉了。
黑红色的液体里，突然浮起个东西，圆圆的，是只眼球，瞳孔里映出阁楼的样子。林默认出那是自己的眼睛——昨晚洗脸时，他总觉得左眼发痒，现在才发现，眼珠不知何时没了，只剩下个黑洞洞的眼眶，正往外淌着黑血。
红裙娃娃的手抓住了他的头发，桃木梳的断齿不知何时到了她手里，尖齿对着他的头皮，慢慢扎了下去。
“爸爸乖，梳完这最后一下，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。”她的黑琉璃眼珠里，小雨的影像己经被水淹没，只剩只手在水面上晃，手里攥着半张照片——是林默和小雨去年在游乐园拍的，照片上，他的脸被抠掉了，换成了个穿长衫的男人，正举着剪刀，对准小雨的头发。
液体己经没过膝盖，里面的乳牙开始啃咬他的裤腿，布料被啃出一个个洞，露出的皮肤立刻被头发缠上，勒出深深的红痕，像要把肉勒下来。
林默的意识开始模糊，耳边全是小孩的哭声，有的在喊“爸爸”，有的在哭“疼”，还有的在唱跑调的《小星星》——是小雨最喜欢的歌。他感觉自己的头皮被梳齿划破了，血顺着额头往下流，流进眼眶里，和黑血混在一起，视线里的一切都变成了暗红色。
红裙娃娃的脸在他眼前放大，黑琉璃眼珠里的穿长衫男人举起了剪刀，剪刃上沾着的，是小雨的金色卷发。娃娃的嘴唇贴在他耳边，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：
“你听，浴缸里的水响了，小雨在喊你呢。她的第三根肋骨，己经开始发芽了哦。”
阁楼的横梁“咔嚓”一声彻底断裂，带着上面的黑影砸下来。林默被压在下面，最后看见的，是红裙娃娃举起梳子，梳齿上缠着他的头发和小雨的乳牙，而那些从她身体里伸出来的手，正把无数根黑线缠向他的脖子——线的另一端，都拴着颗小小的骨头，在黑红色的液体里轻轻摇晃，像串在绳子上的铃铛。
而在他残存的听觉里，和平里302的方向，传来了浴缸放水的声音，哗啦啦的，像有人在清洗什么粘稠的东西。紧接着，是小雨的笑声，咯咯的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，混着头发被扯断的“滋滋”声，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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