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默的脚像灌了铅。
镜子里的红旗袍女人还在眨眼，睫毛上沾着点白森森的东西，像碎骨渣。他猛地后退，后腰撞在客厅的茶几上，“哐当”一声，昨晚没喝完的矿泉水瓶滚落在地，水流出来，在地毯上晕开个深色的圈，像滩刚泼的血。
“操，这破镜子成精了？”他抹了把脸，手心全是冷汗，摸到下巴上扎手的胡茬，才确信自己是真醒了。可镜子里的画面还在烧眼睛——他的倒影正踮着脚，把窗帘绳往脖子上套，旗袍女人的手搭在倒影的肩膀上，指甲缝里渗出黑血，滴在倒影的衣领上。
现实里的衣领干干净净。
林默抓起地上的矿泉水瓶，朝着镜子扔过去。瓶子撞在镜面，发出闷响，弹回来滚到卧室门口。镜子里的倒影没受影响，绳子己经在脖子上绕了一圈，旗袍女人的脸凑近倒影的耳朵，像是在说什么。
“有本事出来单挑！”林默吼了一声，声音在空荡的客厅里撞出回声，震得仕女图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。画里的仕女换了姿势，双手举过头顶，握着根红绳，绳头垂到画框外，正对着镜子的方向。
他突然想起老头说的“婉娘”。这旗袍女人就是她？那镜子里的倒影……是被她勾走的魂？
胃里一阵翻搅。林默冲进卫生间，拧开水龙头，冷水“哗哗”地砸在脸上，冻得他一激灵。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惨白，眼下的乌青紫得发黑，像被人揍了两拳。他掬起水往脸上泼，指尖碰到下巴时，摸到道黏腻的东西。
是头发。
一根黑得发蓝的头发，缠在下巴上，末端沾着点河泥，腥气顺着鼻孔往脑子里钻。林默猛地扯断头发，扔进垃圾桶，抬头时，镜子里的自己突然笑了。
嘴角咧到耳根，露出两排黄牙，和公司破产前跳楼的会计老王一模一样。
“小林啊，”声音从镜子里钻出来，带着股子发霉的味道，“你说你这又是何苦？”
林默的头皮炸了。
这声音，分毫不差是老王的。他记得清清楚楚，老王跳楼前一天，在办公室拉着他的手，也是这语气：“小林，钱没了可以再挣，命没了就啥都没了……”
“你不是死了吗？”林默的声音发颤，后背抵着冰冷的瓷砖，能感觉到墙缝里渗出来的潮气，顺着脊椎往脖子里钻。
镜子里的“老王”叹了口气，抬手摸了摸脖子，那里有圈紫红的勒痕，和林默手腕上的红痕一个形状。“死了好啊，死了就不用看催债的脸色，不用听老婆哭，更不用……”他顿了顿，眼睛突然瞪得滚圆，“看着女儿躺在ICU里等死！”
“闭嘴！”林默抓起漱口杯砸过去。杯子撞在镜子上，西分五裂，碎片溅起来，划破了他的手背。血珠滴在洗手池里，打着旋儿往下流，像条红色的小蛇。
镜子里的“老王”没躲，碎片穿过他的身体，在镜面上留下蛛网似的裂痕。裂痕里渗出黏糊糊的液体，香粉味混着铁锈味，和客厅仕女图散发的味道一模一样。
“你看我现在多舒坦。”“老王”晃了晃脖子，勒痕处的皮肤慢慢裂开，露出里面森白的骨头，“每天听听河水流，看看月亮，不用想医药费，不用怕催债的……”他突然凑近镜子，鼻尖几乎贴在镜面上，“那绳子勒上去的时候，一开始有点疼，后来就麻了，像有人给你按肩膀，再后来……就啥都不知道了。”
林默的呼吸越来越急，耳朵里嗡嗡作响，像是有无数根绳子在里面搅动。他想起昨晚白睡衣里的手，想起头发织成的网，想起河底那些裹着红绳的人形——老王说的“舒坦”，是把脖子套进窗帘绳的滋味？
“我女儿会好起来的。”他咬着牙说，指尖抠进掌心，疼得能保持清醒。
“好起来又咋样？”“老王”笑了，牙齿上沾着点黑东西，像没擦干净的血，“你欠的债，利滚利，够她还到下辈子。到时候她长大了，别人会说她爸是个躲债的孬种，说她是个拖油瓶……”
“我会还！”
“咋还？”“老王”突然提高声音，镜子里的勒痕猛地裂开，涌出黑血，“靠你试睡这破宅子？下一个任务是育婴堂，听说那里的小孩哭声能把人的魂勾走，你敢去？就算你命大，挣够了钱，小雨能忘了你现在丢下她不管？她会恨你，就像……”他突然压低声音，凑近镜面，“就像我儿子恨我一样。”
林默的脑子“嗡”的一声。
他想起老王跳楼前，办公室抽屉里那封没寄出去的信，上面写着：“爸对不起你，爸实在撑不住了……”
镜子里的“老王”突然消失了，换成了林默自己的脸。但这张脸笑得诡异，嘴角淌着黑血，手里举着根窗帘绳，正往自己脖子上缠。
“勒一下，就一下。”镜中的“林默”对着他眨眨眼，声音和他自己的一模一样，“你看，绳子都给你准备好了。”
林默猛地低头，看见自己的手里不知何时攥着根窗帘绳，粗糙的纤维磨着掌心，带来种莫名的熟悉感，像小时候奶奶织毛衣用的粗线。
“你看这绳子多结实。”镜中的“林默”踮起脚，把绳子往头顶的水管上抛，“这卫生间的水管，比客厅的房梁结实，掉不下来。”
林默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往上瞟。生锈的水管上，果然有圈深深的勒痕，像被绳子磨了无数次。
“只要一下，”镜中的“林默”把绳子套在脖子上，对着他笑，“小雨的医药费有人付，催债的不会找她麻烦，她会被好心人收养，上最好的学校，过最好的日子……”
绳子突然绷紧。
林默的脖子猛地一紧，像被无形的手抓住，呼吸瞬间困难起来。他看见镜中的“自己”舌头慢慢伸出来，眼睛翻白，和他在新闻里看到的上吊者一模一样。
“不……”他想喊，却发不出声音，只能感觉到绳子在收紧，勒得喉咙生疼，脑子里像有无数根针在扎。
恍惚间，他好像看见小雨穿着新裙子，在公园里跑，身后跟着对和善的夫妇，他们叫她“宝宝”，给她买棉花糖。小雨笑得很甜，脸上没有ICU里的苍白。
“这样……不好吗？”镜中的声音在耳边呢喃，像梦呓。
林默的手开始松动，窗帘绳顺着掌心往下滑，离水管只有一寸。卫生间的香薰突然掉在地上，摔碎了，柠檬味的液体混着玻璃碴，在地上积成一滩。
那味道，和小雨最喜欢的护手霜一个味。
“爸爸！”
一声清脆的童声突然钻进耳朵。
林默猛地回神，绳子从手里滑落，砸在地上。他捂着脖子咳嗽，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满脸是泪，脖子上有圈浅浅的红痕，和镜中“老王”的勒痕一模一样。
镜子里的“林默”不见了。
但水管上的勒痕还在，旁边多了个模糊的手印，五指张开，像刚有人在上面抓过。
林默冲出卫生间，客厅的仕女图歪在墙上，画里的仕女正对着他笑，手里的红绳垂到地上，和卫生间门口的窗帘绳连在一起，织成条细细的线。
线的尽头，卧室的镜子亮得刺眼。
他走过去，看见镜面上蒙着层白雾，用手一擦，里面映出个穿红旗袍的女人，正背对着他梳头。她的头发很长，拖在地上，和昨晚那些黑得发蓝的头发一模一样。
女人慢慢转过身。
脸是婉娘的脸，眼睛却黑沉沉的，像两个洞。而她手里握着的梳子，齿缝里卡着根头发，末端沾着点暗红的东西——
像林默手背上刚流的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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