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默的手还在抖。
镜中婉娘的脸像张褪色的旧照片，嵌在玻璃里，梳子上的血珠顺着齿缝往下滴，在镜面上积成小小的红点，像没擦干净的指纹。他后退半步，后腰撞在卧室门框上，木头发出“吱呀”的呻吟，像老人在磨牙。
“操，这宅子里的东西就没个安分的。”他摸出裤兜里的烟盒，捏扁了才想起打火机早不知丢哪了。烟盒里只剩最后一根烟，滤嘴上沾着点湿乎乎的东西，凑近闻，是河泥的腥气。
他把烟扔在地上，用脚碾。鞋底碰到地毯的瞬间，传来“黏”的一声，像踩在没干的鼻涕上。低头看，地毯的绒毛里钻出根头发，黑得发蓝，正顺着鞋跟往上爬。
林默猛地抬脚，头发却像有生命似的，缠在脚踝上，勒出道红痕。他想起昨晚头发织的网，后颈的汗毛瞬间竖起来，转身就往客厅跑。
沙发上的睡袋不知何时被拉开了，里面铺着层薄薄的灰，灰里躺着个打火机，银壳子，是他常用的那只。
“总算有件靠谱的东西。”他抓过打火机，金属外壳冰凉，指纹在上面印出淡淡的白雾。拇指按下去，“咔哒”一声，火苗窜起寸把高，带着股煤油的焦味。
火苗突然变了颜色。
青绿色的，像坟头烧纸的鬼火，在掌心明明灭灭。林默的手指僵住了，眼睁睁看着火苗里浮出张脸，是老王，舌头伸得老长，对着他笑。
“小林，尝尝？”老王的声音从火苗里钻出来，像隔着层水。
林默猛地松手，打火机却粘在掌心，甩不掉。他低头，看见银壳子慢慢融化，变成根粗糙的绳子，纤维钻进皮肤里，像无数根细针在扎。
“不是吧？连打火机都要叛变？”他骂了句，冷汗顺着下巴滴在绳子上。绳子像喝饱了水，突然膨胀，缠住他的手腕，往两边扯。
“就是这个感觉。”老王的声音又响了，这次在耳边，热烘烘的气吹在耳廓上，“你破产那天，我在天台也是这样，绳子刚勒上去就麻了，像被太阳晒过的棉被裹着……”
林默的胳膊突然一沉，绳子往客厅中央拽。他踉跄着往前冲，看见仕女图前的地板上，不知何时多了个木凳，西条腿都缠着红绳，凳面凹下去一块，像被人坐了几十年。
“坐上去，就不疼了。”婉娘的声音从画里飘出来，软乎乎的，像棉花糖，“你看那绳子多乖，会自己绕圈，比医院的护士温柔多了……”
画里的仕女换了姿势，双手举着红绳，绳头垂到画框外，在地板上摆成个圈，正好对着木凳。林默的脚不受控制地往凳边挪，每走一步，地毯就发出“啵”的声响，像有什么东西在底下叹气。
他盯着凳面的凹痕，里面嵌着点白森森的东西，像指甲盖。突然想起砖缝里的牙齿，胃里一阵翻搅。
“小雨还在等我。”林默咬着牙，想挣开绳子。可越用力，纤维勒得越紧，掌心被磨出红痕，渗出血珠。血珠滴在绳子上，瞬间被吸收，绳子的颜色变深了，像浸过血的棉线。
绳子突然往回拽，林默的膝盖磕在凳面上，“咚”的一声，疼得他眼冒金星。他看见凳面的凹痕里渗出黑水，水里漂着颗牙齿，小臼齿，和镜子裂痕里卡着的那颗一模一样。
“咬着牙，一下就好。”老王的声音贴着耳朵说，“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，只要脚一蹬，报表、催款单、老婆的眼泪……全没了。”
林默的目光落在房梁上。那里悬着根红绳，末端的流苏轻轻晃，像在招手。绳子的正下方，地毯的绒毛倒向同一个方向，铺出条细细的路，首通木凳。
“你看，连地毯都帮你铺好路了。”婉娘的声音带着笑，画里的仕女开始梳头，梳子划过发丝的“沙沙”声，和卧室镜子后的声音一模一样。
林默的手指突然摸到个硬东西，是裤兜里的银戒指，内侧刻着的“婉”字硌得手心疼。他猛地举起手，想把戒指砸向仕女图，手腕却被绳子拽着，往房梁的方向抬。
绳子在空中划出道弧线，像条蛇，往房梁上缠。
“快了，就快了……”无数个声音在耳边哄劝，有老王的，有前几任试睡员的，还有个女人的声音，软软的，像小雨刚出生时哼唧的调子。
林默的视线开始模糊。他看见ICU的病床，小雨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，抓着根红绳，绳头系着个平安锁，是他送的周岁礼物。
“爸爸，绳子好软……”小雨的声音带着奶气，眼睛却变成了青紫色，“你怎么不来和我一起玩？”
绳子突然绷紧。
林默的身体被往上提，脚尖离木凳只有寸许。他能感觉到脖子后面的汗毛碰到了绳子，粗糙的纤维蹭着皮肤，带来种诡异的舒服，像有人在轻轻挠痒。
“勒吧，勒吧……”脑子里有个声音在怂恿，“勒完就能去医院了，小雨在病房里等你，手里还拿着棉花糖……”
他的眼睛闭了一半，看见房梁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，落在绳子上，变成小小的人脸，都在对着他笑。
“妈的！”林默突然爆了句粗口，不知哪来的力气，猛地低头，用牙齿咬住手腕上的绳子。
纤维刮着牙龈，渗出血来，嘴里满是铁锈味。绳子像被烫到似的，剧烈扭动，勒得他手腕生疼。他看见绳子的纤维里浮出无数个细小的人影，都在挣扎，像被活活勒死的冤魂。
“啊——”绳子里发出女人的惨叫，像被踩住尾巴的猫。
林默死死咬着，首到舌尖尝到血腥味，才猛地松口。绳子“嗖”地缩回客厅角落，钻进墙缝里，砖缝里冒出缕缕黑烟，带着股烧焦的头发味。
木凳“哐当”一声翻倒，凳面的凹痕里掉出半张照片，泛黄的，上面是个穿红旗袍的女人，站在1704室的窗前，脖子上缠着根红绳，笑盈盈的。
照片背面用毛笔写着行字：“第七个，就等你了。”
林默的心脏像被冰锥扎了下。
第七个。近十年自杀的正好七个人，他是第八个？
他捡起照片，纸页脆得像饼干。照片里女人的脸，和仕女图上的婉娘一模一样，连嘴角的痣都分毫不差。
这时，卧室传来“哗啦”的声响，像镜子碎了。
林默冲进去，镜子好好的，却蒙上了层白雾。用手擦，镜面冰凉，映出的不是他，是间阁楼，房梁上挂着根红绳，下面站着个穿旗袍的女人，正踮着脚，往脖子上套绳子。
女人的脚边，放着个木凳，凳面的凹痕和客厅那个一模一样。
林默的呼吸突然停了。
他看见女人的脸慢慢转过来，不是婉娘，是小雨，穿着不合身的红旗袍，脖子上缠着红绳，对着镜外的他笑：“爸爸，你看我像不像画里的姐姐？”
镜中的小雨突然抬脚，踢翻了木凳。
红绳猛地绷紧。
镜子外的林默突然觉得脖子一阵剧痛，像有根无形的绳子勒住了他，呼吸瞬间困难起来。他抓着脖子后退，撞在墙上，看见镜面上的白雾里，渗出点点血珠，慢慢拼出个字：
“死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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