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默的指甲掐进掌心，血珠滴在红绳上，“滋”地冒了白烟。
绳头上的碎布还在飘，印着ICU病号服特有的蓝条纹。他盯着窗外河面上的小雨，那身影突然开始抽搐，脖子上的红绳越勒越紧，小脸憋得发紫——和他在医院见过的窒息急救演练一模一样。
“妈的幻觉！”他吼着把红绳往地上摔，绳子却像橡皮筋似的弹回来，缠上他的手腕。纤维里钻出细小红虫，顺着血管往胳膊肘爬，痒得他想把肉剜下来。
手机还在响，听筒里的哭声突然变调，像被掐住脖子的猫：“爸爸……你怎么不接呀……护士姐姐说……你把我卖给穿红衣服的阿姨了……”
林默的太阳穴突突首跳。他认得这声音，是小雨三岁时被热水烫到的哭腔，当时她也是这么抽噎着喊“爸爸”。
他跌跌撞撞冲向卧室，想砸碎那面镜子。刚抬脚，脚踝就被地毯缠住，暗红色的绒毛突然竖起，像无数根细针往肉里扎。低头看，地毯的纹路变成了人脸，张着嘴无声嘶吼，全是近十年自杀者的模样。
“20万……20万买我女儿一句骂？”他自嘲地笑，笑出的眼泪砸在地毯上，瞬间被吸成个黑点儿。那黑点儿慢慢扩大，露出底下的地板，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字：第八个。
客厅的窗帘突然“哗啦”一声。
不是风。
林默僵着脖子转头，看见白睡衣飘在半空中，离他不到三米。这次不再是空的，领口往下塌出个弧度，像有人低着头，长发垂到腰间，发梢滴着水，在地毯上积成小小的水洼。
水洼里浮着根头发，黑得发蓝，和他早上从睡袋里抓出来的一模一样。
“十年前那个女的，穿红旗袍……”楼下老头的话突然撞进脑子。林默盯着睡衣领口，那里绣着的花正在变色，粉白慢慢变成暗红，像血浸过的。
他摸到口袋里的银戒指，内侧“婉”字硌得手心发烫。这才想起，仕女图上的婉娘，领口也绣着同款花纹。
人形突然动了。
飘得很慢，像浸在水里。经过仕女图时，画里的婉娘突然抬起手，指尖和睡衣里的手对上了。两双手都是青白的，指甲缝里卡着黑泥，连指甲上的红蔻丹剥落的形状都分毫不差。
“合着你们还会交接班？”林默攥紧戒指，指节发白。他数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，离96小时还有60小时——也就是两天两夜。这点时间，够不够他活着见到小雨转出ICU？
人形转过来了。
长发垂得更低，几乎遮住整张脸。但林默闻到了味道，消毒水混着福尔马林，是ICU特有的气息。他甚至能分辨出，这是小雨病房的味道，因为那里总飘着小雨偷偷藏起来的橘子皮香，此刻正混在消毒水味里，若有若无。
“小雨……”他控制不住地喊出声。
人形猛地停住。
发梢不再滴水了。地毯上的水洼开始冒泡，浮出细小的白色颗粒，像医院走廊里的消毒粉。林默的脚背上突然一凉，低头看见水洼里的液体顺着地毯纹路爬过来，在他鞋面上积成个小小的漩涡。
漩涡里，映出张脸。
浮肿，泛白，嘴唇乌青。是小雨，插着氧气管的小雨。
他刚想伸手去摸，人形的头发突然分开条缝。
露出半只眼睛。
没有黑瞳，全是眼白，像死鱼的眼睛。那眼睛转了转，死死盯住林默的脖子，瞳孔的位置慢慢渗出红血丝，像有血要从里面挤出来。
林默的后颈突然一麻，像被针戳了下。他摸出桃木符——是早上老头塞给他的，黄纸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符号，现在正微微发烫。
他把符纸往前递了递，人形突然后退半米，发出“嗬嗬”的声音，像喉咙里卡着痰。
这时，卧室传来“咔哒”声。
是镜子在响。
林默回头的瞬间，人形突然加速飘过来，长发扫过他的脸颊，冰凉的，带着河泥的腥气。他看见睡衣的袖口动了，露出半截胳膊，皮肤上布满针孔，和小雨手背上的一模一样。
“护士姐姐说……爸爸不想要我了……”人形开口了，声音像录音机卡带，一半是小雨的童音，一半是女人的冷笑，“她说……只要我穿上这件衣服……就能永远陪着爸爸了……”
林默的心脏像被冰锥扎穿。他想起昨天医院的短信：小雨情况稳定，明天可以转出ICU。明天……就是现在的“60小时后”。
难道……
他不敢想下去。
猛地推开人形，睡衣像被风吹的塑料袋般飘回窗边，贴在玻璃上。林默冲过去拉窗帘，手指刚碰到布料，就被烫得缩回手——窗帘上的流苏正在冒烟，末端沾着的暗红色东西像在燃烧。
低头看，地毯上的水洼变成了血，里面浮着片碎布，蓝白条纹的，是小雨病号服上的。
卧室的镜子又响了，这次是“嗡嗡”的震动声，像有台发电机藏在后面。林默冲进去，看见镜面的裂痕在扩大，里面渗出粘稠的液体，黄澄澄的，像化了的黄油。
液体里浮着个东西，白白的，圆圆的。
是眼球。
玻璃珠似的，上面还沾着点血丝，和玩偶馆红裙娃娃的眼珠一模一样。
林默的胃里翻江倒海。他想起和平里浴缸里的指甲，砖缝里的牙齿，现在又来个眼球——这破公寓是想凑齐一副人体零件？
“爸爸……”
小雨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，很近，像趴在他肩膀上。林默猛地回头，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身后，站着个小小的人影，穿着病号服，背对着他。
那影子慢慢转过来，脸是青紫色的，眼睛的位置是两个黑洞，手里举着根红绳，绳头缠着个东西——正是镜子里浮着的眼球。
“护士姐姐说……这个能换糖吃……”影子笑着说，黑洞里流出两行血，顺着下巴滴在病号服上，“爸爸你看……红衣服阿姨说……只要把这个塞进镜子里……我就能永远不疼了……”
林默的呼吸瞬间停了。他看见影子的手腕上，戴着他送的银镯子，上面刻着小雨的名字。镯子卡住的地方，皮肤己经发黑，像被勒了很久。
这时，镜子里的眼球突然转向他，瞳孔的位置慢慢浮现出个影子——穿旗袍的婉娘，正对着他笑，手里拿着把剪刀，在剪红绳。
每剪一下，现实里的林默脖子就紧一分。
他抓起桃木符往镜子上拍，符纸“腾”地燃起火焰，烧出股头发焦糊的味道。镜子里的小雨影子发出尖叫，化作一缕黑烟钻进裂痕。
但林默看见，她消失前，把那只眼球塞进了裂痕深处。
镜面突然平静了，像什么都没发生过。
只有地毯上的血还在蔓延，顺着门缝流进客厅，在白睡衣底下积成个小小的血泊。睡衣里的人形动了动，长发被血沾住，露出半张脸——浮肿，发白，嘴唇乌青，正是镜子里小雨的模样。
它对着林默缓缓抬起手，手里握着根红绳，末端的流苏沾着血，像刚从血里捞出来的。
绳头上，缠着片蓝白条纹的碎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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