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默的指尖刚碰到房门，奶香味混着铅笔灰的气息就涌了出来。
他盯着女儿蜷成虾米的小身板，后颈的凉意顺着脊椎往上爬——小雨平时写作业总爱哼《小星星》，此刻却连呼吸声都轻得像落在棉花上。
"小雨？"他放轻声音，蹲下身。
粉色小熊的耳朵从枕头缝里探出来，女儿的小辫歪在一侧，铅笔在作业本上拖出歪扭的痕迹，"3+5=8"被描了七遍，最后一笔戳破了纸页。
他伸手摸她后颈，汗津津的，像刚被人捂了被子。
"爸爸回来啦。"他故意用变调的娃娃音，手指刚要碰她肩膀，小雨突然像被烫到似的弹起来。
她眼眶通红，作业本"啪"地合上，封皮边缘蹭到他手背——咖啡渍，深褐色，还带着点没干透的黏腻。
"妈妈说...说今天的饼干要等爸爸一起吃。"小雨吸着鼻子，指尖抠着作业本角，指甲盖泛白。
林默没接话，轻轻抽走她攥得死紧的本子。
封皮内侧歪歪扭扭写着"三年二班林小雨"，翻到第17页时，他的瞳孔猛地收缩。
应用题占了半页纸："某证券公司挪用客户保证金五千万，需在三日内通过虚假资管产品募集资金填补缺口。
请计算需募集的最低金额（假设年化收益率3.5%）。"题目下方是小雨用铅笔写的"5000万×(1+3.5%)=5175万"，被红笔重重圈住，旁批"答错"，字迹歪歪扭扭，像刻意模仿小学生的笔锋——但最后一行字让他血液凝固："你还有三天"。
"谁给你布置的题？"林默捏着本子的手在抖，声音却压得极轻。
小雨的眼泪"啪嗒"砸在他手背上："陈老师说...说这是课堂作业。
可我问同桌，她们都没写这个。"她抽抽搭搭地拽他袖口，"爸爸，我是不是又做错事了？
昨天有个穿黑衣服的叔叔在教室外等我，他说...说我要是不把题写完，就不让爸爸回家。"
林默的太阳穴突突跳着。
他想起今早送小雨上学时，校门口停着辆没挂牌的黑色轿车，当时只当是家长接孩子。
他翻开作业本内页，咖啡渍的位置正好在"挪用客户保证金"几个字上——和赵建国办公室的蓝山咖啡一个味道。
"小雨乖，把叔叔的样子告诉爸爸。"他替女儿擦掉眼泪，掌心贴着她后颈，能摸到急促的心跳。
小雨吸了吸鼻子："他戴眼镜，右耳朵有颗黑痣...对了！
他给我买了草莓味棒棒糖，糖纸还在书包里。"
林默打开女儿的粉色书包，夹层里躺着张皱巴巴的糖纸，边角印着"金叶便利店"的logo——公司楼下那条街唯一的便利店，赵建国的司机每天早上去买烟。
一夜未眠。
林默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树影，手机屏幕在黑暗里亮了三次：第一次是凌晨两点，苏晚晴发来消息"老会计确认过，307号保险柜是过台俊氨并购时的资金过渡账户"；第二次是三点十七分，他拍的作业本照片；第三次是西点零五，他给照片打上马赛克，发给了监管局反洗钱处的老同学。
晨会开得像钝刀割肉。
赵建国在台上讲"合规发展"，林默盯着他右耳——那里贴着块创可贴，刚好遮住黑痣的位置。
散会时，他故意落在最后，等人群散尽才敲开陈老师办公室的门。
"林先生？"陈老师推了推眼镜，教案上还摊着今天的数学课内容，"小雨最近表现很好，就是...昨天放学时有点不对劲。"她翻开备课本，指尖划过日期栏，"数学作业是课本第42页的加减法，我绝对没布置过什么证券公司的应用题。"
林默凑近看，备课本的批改记录栏有块模糊的指纹，边缘带着茧子的压痕——和他在茶水间监控里看到的，赵建国按碎纸机时的指纹纹路一模一样。
"可能是其他老师...？"陈老师的声音突然顿住，她指着备课本最后一页，"这里本来夹着小雨的课堂练习，今早来就不见了。"
林默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，是监控软件的提示：家里的智能摄像头被远程关闭了。
他道过谢往外走，经过走廊转角时，赵建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："小林，来我办公室一趟。"
林默转身，看见赵建国捏着手机，屏幕亮度调得很暗，但他还是捕捉到了——画面里，小雨抱着小熊站在陌生房间，哭着喊"爸爸"。
赵建国拇指在屏幕上划了划，声音里带着笑："你女儿说想吃必胜客，中午一起？"
林默盯着他右耳的创可贴，喉结动了动。
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晨光，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——一个是父亲，一个是猎人，此刻却像两棵根系交缠的树，在风里晃出危险的弧度。
林默的脚步顿在原地，后槽牙咬得生疼。
赵建国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得他眼底泛青，画面里小雨的哭声像根细针，正一下下扎进他太阳穴——女儿攥着小熊的手指节发白，身后浅灰色的大理石墙面挂着鎏金铭牌，"过台俊氨总部"几个字在镜头边缘若隐若现。
"林科长，"赵建国拇指着手机壳边缘，声音像浸了蜜的刀，"我知道你最近在查并购时的资金流水。
但有些事啊，查得太清楚，对谁都不好。"他抬了抬下巴，屏幕里小雨突然扑向镜头，额头撞在玻璃上发出闷响，"你看，孩子多金贵，要是哪天突然被通知幼儿园名额满了...啧，现在学区房多难买啊。"
林默喉结动了动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
他想起今早小雨用草莓味棒棒糖哄他吃早饭时的笑脸，想起昨晚替她掖被角时，她迷迷糊糊说"爸爸是超人"的奶音。
此刻那些温暖的碎片全成了刺，扎得他眼眶发烫。
但他面上只垂了垂眼，声音发哑："赵总什么意思？"
"聪明人不绕弯。"赵建国从西装内袋抽出份文件，封皮印着"终止调查声明"，"签了这个，我让司机半小时内把小雨送回家。"他晃了晃手机，画面切到空荡的走廊，"要是不签..."
林默的视线扫过文件末尾的签名栏，突然注意到赵建国袖扣闪了闪——那是和今早茶水间监控里，按碎纸机的人同款的蓝钻袖扣。
他深吸一口气，伸手接过笔："我签。"
笔杆触到掌心的瞬间，他的指腹擦过笔帽内侧凸起的小点——那是上周苏晚晴塞给他的微型录音器，说"以备不时之需"。
此刻他捏紧笔杆，金属外壳硌得掌心生疼，却让他的心跳慢慢稳了下来。
赵建国的嘴角翘了翘，后退两步给陈明远让出身位。
林默这才发现合规部总监不知何时站在了走廊尽头，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像两把刀。
他低头签字，笔尖在"林默"二字上顿了顿，听见陈明远的声音从头顶飘来："教育局那边我联系好了，明天让幼儿园园长找个由头...""老陈，"赵建国轻笑一声，"别急，等他签完。"
录音器的红灯在笔帽里极淡地闪着，林默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。
他签完最后一笔，把文件推回去时，故意碰倒了赵建国桌上的咖啡杯——深褐色液体溅在"挪用客户保证金"几个字上，和小雨作业本上的痕迹完美重合。
"合作愉快。"赵建国把文件收进保险柜，转头对陈明远说，"去把孩子送回去，记得让司机绕远路。"陈明远应了声，眼镜片闪过一道冷光。
林默看着两人离开，首到办公室门"咔嗒"锁上，才摸出手机给苏晚晴发消息："录音己启动，目标人物对话。"
深夜十点，窗外的雨丝织成灰蒙蒙的帘。
林默刚把热好的牛奶端上餐桌，就听见楼下传来脚步声。
他扒着猫眼往外看，只见陈老师抱着个文件袋站在楼道里，发梢滴着水，鞋尖沾着泥。
"林先生。"陈老师递过复印件时，手指还在抖，"今天班级群炸了，有家长说孩子也收到类似的题，都在问我题库来源。
我...我翻了备课本，发现小雨的练习页被撕走前，背面有打印的痕迹。"她指着复印件右下角，"您看，这排小字——'过台俊氨合规培训题库'。"
林默的瞳孔猛地收缩。
复印件上，"挪用客户保证金"几个字下方，确实有行极小的印刷体，被小雨的铅笔印盖了大半，但"过台俊氨"西个字清晰可辨。
他抬头时，陈老师正望着窗外的雨，声音轻得像叹息："明天家长会，我想...单独和您聊聊。"
雨丝敲在玻璃上，发出细碎的响。
林默握着复印件的手慢慢收紧，听见自己说："好。"而陈老师转身离开时，他注意到她后颈沾着片银杏叶——和过台俊氨总部楼下的银杏树，叶子形状分毫不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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