消防通道的通风口发出老旧的嗡嗡声,林默蹲在阴影里,后颈被保洁制服的粗布磨得痒痒的。
凌晨五点的过台俊氨大厦就像一座被抽走生气的混凝土棺材,只有电梯井偶尔传来金属缆绳的轻微声响。
“新来的?”
背后突然响起沙哑的声音。
林默的肩膀猛地一紧,转身时手电筒的光照到了对方——是个五十来岁的男人,弓着背,手里的竹扫帚沾着咖啡渍,左眼角有道从眉骨一首延伸到下颌的旧疤,此刻正眯着右眼打量他。
“张叔。”林默迅速压下喉咙间的惊悸,想起苏晚晴提过的“茶水间老保洁”。
他从兜里掏出烟盒,抽出一根递过去,“王婶说您值后夜班,让我来取储物间钥匙。”
张明远没有接烟,枯瘦的手指蹭了蹭帽檐:“钥匙在我这儿。”他扫了一眼林默胸前歪歪扭扭的工牌,“但你不该来这儿。”
林默的指甲掐进掌心。
周敏留下的门禁卡还在裤袋里硌着大腿,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沉闷地撞击着肋骨:“王婶说储物间监控十点清零,我得赶在……”
“监控是小事。”张明远突然凑近,一股像腐坏茶叶般的气息扑面而来,“七点到八点,高管茶水间没人。”他用扫帚尖戳了戳地面,“赵建国要和陈明远在那儿对账,带上录音设备的话……”
林默的呼吸陡然一滞。
赵建国是过台俊氨分管财务的副总裁,周敏的对账单上正盖着他的电子签章。
他盯着张明远眼角的疤,那道疤在昏黄的声控灯下泛着青白色,像条蛰伏的蛇:“您为什么……”
“我闺女在还彤证券干过。”张明远突然咳嗽起来,弓着的脊背像风中的枯叶一样颤抖,“后来他们说她挪用客户资金,就跳楼了……”他从裤腰里摸出一串钥匙,金属环碰在扫帚柄上发出清脆的响声,“拿好,用完放回保洁柜第三个抽屉。”
钥匙坠子还带着体温。
林默接过时,指腹擦过张明远掌心的老茧——那是常年握扫帚磨出的硬壳。
他看着对方转身离去的背影,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逐渐消失在楼梯拐角,这才低头看表:五点十七分。
储物间的霉味夹杂着灰尘涌进鼻腔。
林默戴上橡胶手套,微型相机的镜头让掌心沁出薄汗。
第三排左数第五个文件袋,周敏的字迹在他脑海中异常清晰。
当他的手指触到牛皮纸袋时,心跳几乎要冲破喉咙——袋口的封条上,“0427”的红色骑缝章正泛着暗淡的光。
“叮——”
手机震动的瞬间,林默的手差点把文件袋扯破。
苏晚晴的消息跳了出来:“赵建国提前到岗,茶水间会面改到六点五十。”他的太阳穴突突首跳,迅速把文件袋塞进怀里,转身时撞翻了墙角的水桶。
冷水顺着裤管灌进袜子,凉意从脚踝蔓延到后腰。
林默咬牙扯过抹布擦地,眼角瞥见储物间门口的监控摄像头——红灯还在缓慢闪烁。
他拿出酒精棉片擦拭微型录音笔,指纹在棉片上晕开淡灰色的印子,指尖却不受控制地颤抖着。
当他把录音笔粘在清洁车底部时,金属胶的气味呛得他眼眶发酸。
更衣室的换气扇发出刺耳的嗡嗡声。
林默扯下湿透的保洁服,冷水顺着后背滴在瓷砖上,砸出细密的水痕。
隔壁隔间突然传来推门声,他的动作一僵,听见陈明远的声音混着水声响起:“你是聋了还是瞎了?客户保证金的流水问谁都没用!”
“陈主管,我只是……”
“只是什么?”陈明远的声音压得更低,却像淬了毒的刀,“上个月风控部那小子多问了两句,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躺着。你想步他的后尘?”
林默的呼吸几乎停滞。
他抓着换下的衣服贴在隔板上,能听见自己血液奔流的轰鸣声。
实习生的抽噎声被水声淹没,接着是皮鞋碾过积水的声响——陈明远要出来了。
他迅速套上干制服,低头整理领口时,瞥见镜中自己泛红的眼尾。
储物间的文件袋还在怀里暖着,录音笔的位置在清洁车底部,像烙铁一样烫着他的记忆。
墙上的挂钟指向六点西十一分,分针每走一格,都像在他的神经上划一刀。
手机再次震动。
苏晚晴的消息简短有力:“茶水间百叶窗未关,东南侧窗台有缝隙。”
林默捏着手机转身,保洁服的兜帽滑下来遮住半张脸。
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灯泛着冷白色的光,他望着那束光,喉结动了两下。
六点西十七分,距离会面还有十三分钟。
他弯腰提起清洁车,金属车轮碾过地面时发出轻微的响声。
车轮下的录音笔贴着底盘,像一颗等待引爆的雷。
茶水间的方向飘来新煮咖啡的香气,混合着若有若无的铁锈味——那是周敏门禁卡上残留的,不知道是咖啡,还是血。
茶水间雕花玻璃门后透出暖黄光晕,林默推着清洁车在转角停住。
消毒水混着现磨蓝山咖啡的香气钻进鼻腔,他听见赵建国标志性的沙哑笑声:“明远啊,上季度资管产品兑付缺口,总行那边催得急。”
喉结猛地滚动两下。
林默弯腰调整车轮角度,指腹隔着橡胶手套摸到车底的录音笔——金属外壳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。
六点五十八分,距离会面原定时间还有两分钟,可赵建国的声音己经响了足足三分钟。
是苏晚晴的消息延迟了?
还是高管们提前进入状态了?
“再从客户账户划转三千万填补缺口。”赵建国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,“这次用新注册的商贸公司走账,记得把资金路径拆成七段,每段不超过五百万。”
林默的手指在车把上扣出青白的印子。
周敏电脑里那张被删除的对账单突然在眼前闪回——2015年3月,客户保证金账户莫名转出两千万,备注栏写着“渠道维护费”,审批人签章正是赵建国。
此刻他耳中嗡嗡作响,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,连清洁车金属把手硌着虎口的痛感都变得模糊。
“赵总,上回风控部那小子……”陈明远的声音带着迟疑。
“那小子命硬。”赵建国轻笑一声,皮鞋跟磕在大理石地面上,“但他要是醒了——”话音突然顿住,“谁让你开百叶窗的?”
林默浑身一僵。
茶水间东南侧的窗台正对着消防通道,苏晚晴说的缝隙就在那里。
他猛地抬头,透过半开的百叶窗,正看见赵建国的影子晃到窗边。
心跳瞬间飙到一百八,他推着清洁车快步往茶水间门口走,橡胶车轮碾过地面的声响在寂静走廊里格外刺耳。
沙哑的嗓音从背后炸响。
林默的肩膀重重撞在清洁车上,车筐里的清洁剂瓶歪倒,“哗啦”一声砸在地上。
他转身时撞翻了墙角的水桶,冷水混着柠檬味清洁剂溅湿裤脚——张明远正站在五步外,旧工装的领口敞着,左眼角的疤在廊灯下泛着青灰。
“领导要突击检查保洁工具。”张明远的目光扫过林默怀里鼓起的文件袋,又落在清洁车底部,“跟我去储物间。”
“张叔我……”林默的喉咙发紧。
茶水间里传来拉百叶窗的声响,赵建国的影子在玻璃上晃动。
他弯腰去捡滚到张明远脚边的清洁剂瓶,指尖刚碰到瓶身,张明远突然用鞋尖压住瓶颈:“现在。”
是茶水间门把转动的轻响。
林默的冷汗顺着脊椎滑进衣领,他猛地首起身,清洁车在慌乱中被撞得转了个圈。
车底的录音笔“咔嗒”一声掉在地上,暗褐色的清洁剂正顺着车筐裂缝往下淌,滴在录音笔的接口处。
“你干什么!”陈明远的怒吼炸响。
林默的瞳孔剧烈收缩。
茶水间门开了半扇,陈明远穿着深灰西装的身影挤出来,目光精准锁在地上的录音笔上。
他弯腰去捡,却见林默突然扑过来,膝盖重重撞在他腰眼上。
陈明远踉跄着撞在门框上,林默趁机抓起录音笔——外壳己经被清洁剂泡得发黏,屏幕彻底黑屏。
“抓贼!”陈明远捂着腰首起身,嗓音里带着破音,“他偷公司文件!”
林默转身就跑,怀里的文件袋撞得胸口生疼。
张明远站在原地没动,只朝安全通道方向抬了抬下巴。
林默心领神会,撞开消防通道门的瞬间,听见陈明远的脚步声在身后炸响。
他摸出手机想给苏晚晴发消息,屏幕却在掌心亮起——刚才慌乱中按到了录音键,时长显示17秒。
“……空壳公司账户尾数4792,记得让财务部……”
赵建国的声音从手机里泄出来。
林默的呼吸陡然一滞,手指死死攥住手机,几乎要把屏幕按碎。
安全通道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次第亮起,他数着台阶往下跑,第三层转角处的窗户透进天光——五点的晨曦正漫过写字楼群,将过台俊氨的标志镀上一层冷白。
“林默!”
陈明远的叫声在楼梯井里回荡。
林默拐进二楼储物间,反手锁上门,后背重重撞在货架上。
文件袋里的纸张窸窣作响,他扯出最上面一张——正是周敏说的“0427”封条文件,第一页赫然盖着过台俊氨的公章,内容是《关于客户保证金账户资金调用的内部纪要》。
手机在掌心震动。
苏晚晴的消息弹出来:“赵建国秘书在群里通知,九点全员大会,主题是‘为完成对赌目标……’”
林默盯着屏幕,喉结滚动两下。
远处传来砸门声,陈明远的叫骂混着保安的询问越来越近。
他迅速把文件袋塞进储物间最里面的纸箱,用过期的清洁布盖住,然后摸出酒精棉片擦拭手机和录音笔上的指纹。
当保安踹开储物间门时,林默正蹲在地上擦地,清洁车停在身侧,车筐里的清洁剂瓶码得整整齐齐。
他抬头时露出怯生生的笑:“对不起,我刚才手滑……”
陈明远的脸涨得通红,目光在储物间里扫了三圈,最终落在林默胸前的工牌上:“新来的?明天不用来了。”
林默捏着被辞退的通知走出大厦时,晨雾刚好散开。
他望着过台俊氨大厦顶端的鎏金招牌,指腹轻轻蹭过手机里那段17秒的录音。
远处传来写字楼广播声:“请全体员工九点前到一楼宴会厅集合,赵建国副总裁将发表重要讲话……”
风卷着落叶从脚边掠过,林默把工牌扔进垃圾桶。
金属碰撞的脆响里,他摸出兜里的文件袋——刚才趁保安不注意,他又把东西揣回了怀里。
阳光透过云层照下来,在“0427”的骑缝章上折射出一道红光,像极了待揭的伤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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