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默站在过台俊氨大厦一楼宴会厅门口时，西装内袋的文件袋硌得肋骨生疼。
他望着玻璃门内攒动的人头，喉结动了动——半小时前被陈明远撕成两半的工牌，此刻正用透明胶在口袋里勉强粘合。
“林哥？”
身后传来细弱的唤声。
周敏抱着一摞文件夹挤过来，发梢沾着细碎的发胶，眼尾还留着熬夜的青黑。
她扫了眼林默胸前空荡荡的工牌位置，手指快速在文件夹边缘敲了三下——那是合规部老员工间“情况不对”的暗号。
宴会厅的电子屏突然亮起，赵建国的半身像出现在蓝光里。
这个总爱系酒红色领带的华东区总监正慢条斯理整理袖扣，腕表在冷光灯下折射出刺目的光：“各位，距离过台并购还彤的对赌协议截止日，只剩47天。”
底下传来零星抽气声。
林默混在人群后排，能清晰听见左边实习生攥着笔记本的指节发出的脆响。
周敏不知何时挤到他身侧，文件夹在两人中间竖起道纸墙，她的声音裹在纸张摩擦声里：“今早财务群收到通知，说合规部要‘配合业务优化流程’。”
“优化流程？”林默想起储物间里那份《客户保证金调用纪要》，后槽牙咬得发酸。
赵建国的声音陡然拔高：“具体方案是——”他抬手示意助理，“每人面前都有份《风险自担承诺书》，签了它，我们就能把客户理财的募集期从20天压缩到7天！”
白色纸张像雪片般从最前排向后传递。
林默接过时，纸张边缘还带着上一位同事的体温。
他刚翻开第一页，心脏就重重撞了下肋骨——第二页末尾第十三条用加粗黑体写着：“本人自愿放弃对客户资金流向的知情权”。
“这是要把合规岗变成睁眼瞎。”他捏着纸的手微微发抖，余光瞥见周敏正低头假装整理钢笔，忽然将纸巾盒往他这边推了推。
抽纸巾时，林默的指尖擦过周敏手背。
她的皮肤凉得像冰块，唇形极快地动了动：“看第三页。”
宴会厅的空调突然发出嗡鸣。
林默翻页的动作顿了顿，第三页最下方印着“承诺人签字”，但在骑缝处，他看见一行极小的备注：“本承诺适用于与‘汇通商贸’相关的所有交易”。
“汇通商贸？”他想起昨夜在周敏工位翻到的离职员工交接表，“这个名字……”
“叮——”
赵建国敲了敲话筒，宴会厅霎时安静。
林默的目光扫过前排，看见财务总监正用钢笔尖戳着承诺书，笔尖在“汇通商贸”西个字上洇出个墨点。
周敏突然弯腰捡笔，一沓作废的打印纸从她文件夹里滑出来。
林默蹲下身帮忙，瞥见最上面那张纸的内容——是汇通商贸的企业注册信息，注册地址栏赫然写着“还彤证券仓库B区302室”。
“还彤的仓库？”他的太阳穴突突首跳。
三个月前还在还彤当合规员时，他曾去仓库清点过旧档案，B区302是间连窗户都没有的小黑屋，怎么可能注册企业？
“更巧的是……”他摸出手机，调出前夜在储物间拍的《资金调用纪要》照片，上面三笔客户保证金转出时间，分别是3月15日、4月2日、4月18日——而汇通商贸的银行流水单上，这三个日期恰好有三笔“咨询费”入账，金额分毫不差。
“原来他们是用空壳公司洗钱。”林默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
手机在裤袋里震动，是苏晚晴发来的消息：“我查到汇通商贸法人是赵建国表弟，注册代理公司是过台常年合作的律所。”
“各位。”赵建国的声音像根细针，“我知道有人会犹豫——”他突然眯起眼，目光精准地扫过后排，“但合规部的周敏己经签了，对吧？”
林默转头。
周敏正站在第一排，钢笔尖悬在签字栏上方，指节白得近乎透明。
她抬头时，林默看见她眼底有团快要烧起来的火，然后那支笔重重落下，在“周敏”两个字上洇开好大一片墨迹。
“现在，我需要一位同事上台示范签字。”赵建国的手指轻轻叩着讲台，“就……”他的目光突然定在林默脸上，嘴角勾起抹似笑非笑的弧度，“那位没戴工牌的新同事吧。”
宴会厅的灯光在头顶炸亮。
林默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，像擂在战鼓上的重锤。
他捏着承诺书站起身时，那张汇通商贸的注册信息从口袋里滑出来，轻飘飘落在脚边——在“注册地址”五个字上，不知何时晕开了一滴红墨水，像朵正在绽放的血花。
赵建国的声音像根淬了毒的银针，精准扎进林默的太阳穴。
他望着对方眼底跳动的恶意，突然想起昨夜在监管局档案室翻到的处罚案例——那些被资本碾碎的合规员，往往都是从一次"当众立威"开始崩塌的。
"林先生？"赵建国的助理举着话筒上前，指尖在台边敲出不耐烦的节奏，"我们过台的会议不养闲人。"
林默弯腰捡起地上的纸张时，指腹擦过那滴红墨水。
温度还在，像团烧穿皮肤的炭。
他把注册信息塞进裤袋，捏着承诺书的手突然顿住——刚才周敏滑落的打印纸里，似乎有张空白A4混进了文件堆。
宴会厅的顶灯在头顶嗡嗡作响。
林默踩着地毯上台时，能听见后排实习生倒抽冷气的声音。
赵建国的笑容像块淬过蜜的玻璃，接过他手里的纸张时，指节故意蹭过他手背："让我们看看新同事的觉悟——"
纸张展开的瞬间，赵建国的瞳孔缩成针尖。
空白的A4纸上只有还彤证券的logo，在射灯下泛着冷白的光。
他的脸在两秒内从潮红褪成青白，指节捏得纸页发出脆响："这就是合规部的专业？
连文件都拿错的人，还谈什么合规？"
撕碎纸张的声音像道惊雷。
白色碎屑劈头盖脸砸在林默肩头，其中一片粘在他喉结上，痒得他想笑——三个月前在还彤当合规员时，他曾亲眼见过赵建国把举报信撕成这样，然后笑着说"年轻人要学会服从"。
"抱歉。"林默弯腰捡起碎纸，抬头时目光恰好撞进赵建国眼底的阴鸷，"可能是刚才帮周敏捡文件时混错了。"
周敏的呼吸声突然卡在喉咙里。
她站在第三排边缘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——这个借口把火引到了她身上，可林默眼底跳动的暗芒却让她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的那张破产通知，背面用钢笔写着"他们最怕被当众撕开"。
"散会！"赵建国摔下话筒，金丝眼镜滑到鼻尖。
他经过林默身边时，西装袖口扫过他手背，带着股浓重的雪茄味："晚上八点，合规部办公室，我要看到所有人的签字扫描件。"
人群潮水般退去。
林默蹲在地上捡碎纸，余光瞥见周敏在门口停顿半秒，食指快速叩了叩门框——那是"跟我来"的暗号。
他把碎纸塞进西装内袋，故意慢腾腾整理袖扣，等最后一个实习生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，才跟着走进安全通道。
"给。"周敏从工装裙口袋里摸出个银色U盘，首接插进他西装内袋的缝隙，"汇通商贸的法人变更记录。"她的指尖在他锁骨处轻轻一按，"电脑别连内网。"
合规部办公室的空调发出嘶鸣。
林默锁上门，把U盘插进电脑时，后颈的汗毛突然竖了起来——监控摄像头的小红灯正明灭闪烁。
他点开文件夹的手顿了顿，屏幕上跳出的企业信用报告让他血液倒流：法人栏最末一条变更记录，赫然写着"陈明远表弟 2020年3月15日"。
转账记录的PDF文档自动打开。
3月15日那笔"咨询费"的备注栏里，"并购过渡期系统维护费"几个字像把刀，扎得他眼睛生疼。
这是过台并购还彤的关键节点，所谓的"系统维护"，分明是用客户保证金填补对赌协议的资金缺口。
"叮——"
监控屏突然亮了。
林默手忙脚乱最小化窗口时，画面里赵建国正站在顶楼会议室，端着红酒杯和陈明远碰杯。
两人的笑容像两团黏腻的胶，在玻璃幕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。
赵建国的口型很慢，林默隔着屏幕都能读出来："他上钩了。"
电脑突然发出刺啦声。
黑屏前的最后一秒，林默看见任务管理器里跳出个陌生进程，名字是"HT-er"——过台的英文缩写。
他猛拍主机箱，键盘却像被施了定身咒，所有按键都失去了反应。
"叩叩叩。"
三声轻响从窗后传来。
林默转头时，只看见消防通道的门正在闭合，门缝里漏进的光线下，周敏的工牌链子闪了闪，像颗坠落的星。
他冲到窗前，只来得及看见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，裙角扬起的弧度，和三个月前他在储物间看见的《客户保证金调用纪要》被撕碎时，纸页飞舞的轨迹一模一样。
"系统故障。"林默对着监控摄像头摊手，手指悄悄按在U盘上。
他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，像台上足了发条的钟，每一声都在数着：距离过台的对赌截止日，还有46天。
窗外的暮色漫进办公室，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。
落在键盘上的手微微发抖，却精准地按下了"恢复数据"的快捷键——有些东西，撕碎了还能拼回来；有些账，该算的时候，一天都不会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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