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默蹲在楼梯间，指腹反复那张匿名信上的字迹。
阳光透过磨砂玻璃在"苏晚晴"三个字上投下阴影，像块烧红的铁烙在视网膜上。
他能听见自己太阳穴突突跳动的声音——三天前苏晚晴还在电话里说，父亲的透析费突然到账，医院护士都夸"这次打款特别及时"。
信封背面的咖啡渍还带着点潮意，混着几片指甲盖大小的碎纸屑。
他捏起其中一片对着光，纸纤维里隐约能看出"开曼群岛"的尾字。
指节因为用力泛出青白，后颈的冷汗顺着衬衫领口往下淌，把前襟洇出小片深色。
"小林？"
突然响起的沙哑女声惊得他脊背一绷。
抬头正看见张大姐端着拖把站在楼梯口，灰蓝色的保洁服袖口沾着水痕，扫帚柄上还挂着半片没扯干净的碎纸片。
她左右瞄了两眼，快速闪进楼梯间，拖把杆"咔嗒"抵在防火门上。
"吴总今早跟马会计吵了。"她压低的声音像被揉皱的纸，"我在茶水间擦桌子，听见吴总说'今天必须清空碎纸机'，马会计首跺脚，说'那批带离岸公司章的合同还没登记'。"她用扫帚尖捅了捅墙角的方向，"财务室那台碎纸机，昨儿后半夜还在响呢。"
林默的喉结动了动。
三天前他伪装成审计所的人混进金海资本，在碎纸机出料口捡到半张合同残页，边角的"过台俊氨"字样被他用便签纸遮住——那个在并购潮里吞掉还彤证券的庞然大物，此刻正以"战略投资"的名义趴在金海资本财报里吸血。
"大姐，您先去倒拖把。"他摸出兜里的稽查二处胸牌，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，"等会儿要是有人问，就说看见个穿格子衬衫的审计员。"
张大姐的目光扫过他别在胸前的胸牌，突然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口。
她的指甲缝里还沾着旧年的咖啡渍，说话时带着股橘子味的漱口水味："小林啊，我闺女在还彤证券上过班。"她没再说下去，拖布在地面划出两道水痕，转身时保洁服口袋里掉出个皱巴巴的糖纸——跟林默在还彤证券合规部垃圾桶里见过的，那种员工慰问品包装一模一样。
财务室的门虚掩着。
林默调整呼吸，把匿名信叠成小块塞进内侧口袋，金属搭扣闭合的轻响让他心跳漏了一拍。
空调的嗡鸣声里，他听见碎纸机特有的齿轮摩擦声从墙角传来——那台银色的碎纸机此刻像头蛰伏的兽，出料口堆着新碎的纸屑，泛着冷白的光。
他假装翻看桌上的凭证，余光扫过碎纸机的金属外壳。
三天前他在碎纸机底部发现了个拇指大的黑色方块，像是远程控制模块。
此刻他摸出预先准备的吸铁石，表面贴着层防静电膜——这是老稽查员教的土办法，强磁能干扰短距离无线信号。
"叮——"
裤兜里的手机震动让他指尖一抖。
吸铁石"当啷"掉在碎纸机旁，惊得他迅速弯腰去捡。
屏幕亮起的瞬间，苏晚晴的名字刺得眼睛生疼："我爸的透析卡被冻结了。"
他捏着手机的手在抖，抬头正看见碎纸机的指示灯突然从绿色转为红色。
齿轮转动的声音陡然变急，出料口的纸屑被卷进去大半，金属外壳因为高速运转微微发烫。
林默猛地把吸铁石按在碎纸机侧面，磁铁与金属接触的瞬间，机器发出刺啦一声电流杂音。
窗外的蝉鸣突然高了八度。
他听见走廊传来脚步声，连忙抓起桌上的凭证挡在身前。
碎纸机的嗡鸣却在这时出现了异样的顿挫，像是有什么异物卡在了齿轮里。
出料口的缝隙中，一片带着暗红印泥的纸屑被挤了出来，飘落在他脚边——那是半枚模糊的离岸公司公章。
林默弯腰去捡，指尖刚碰到纸片，碎纸机突然发出一声闷响。
他抬头时正看见马会计拎着保温杯站在门口，镜片后的目光像把刀："审计员？"她的声音甜得发腻，"我们王总说，今天所有资料都要封存。"
林默把纸片捏进掌心，感觉到纸边的毛刺扎进肉里。
碎纸机的嗡鸣仍在继续，这次却多了种金属摩擦的尖锐声响，像是有什么东西正被强行绞碎，又被卡在了某个齿轮间。
他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盖过了空调声，掌心的纸片上，暗红的印泥正慢慢洇开，像一滴凝固的血。
碎纸机的嗡鸣突然拔高，金属齿轮发出刺耳的卡壳声。
林默余光瞥见出料口猛地喷出几片未完全粉碎的纸屑，白色碎片打着旋儿飘落在地，其中一片正面朝上，墨色的"开曼群岛注册编号：CR1987"几个字像把钢针扎进视网膜。
他喉结滚动，膝盖微屈作势要蹲，余光却瞥见马会计的脚尖在门框处轻叩——那女人正把保温杯搁在门侧的矮柜上，指尖慢条斯理地扯着羊绒衫袖口，镜片后的目光像扫描仪般扫过他的鞋尖。
"王总说的封存，是连审计都要清场？"林默强迫自己声线平稳，右手悄悄蹭过裤缝，那里还藏着方才捡到的半枚公章残页。
他弯腰时故意用西装下摆遮住碎纸机出料口，指尖迅速勾住那片"CR1987"的纸片，触感比普通打印纸更厚，是海外公司常用的无酸纸。
"审计？"马会计的笑里淬着冰碴，她忽然上前两步，高跟鞋在瓷砖上敲出急促的点，"哪家所的？
我打个电话问问。"她的手己经摸向座机听筒，指节因为用力泛出青白，指甲盖涂着暗红甲油，和林默掌心那片公章残页的印泥颜色一模一样。
"张姐！"林默突然提高声调，目光越过马会计的肩膀。
刚端着咖啡壶进来的张大姐被这声喊得手一抖，深褐色的液体从壶嘴溅出，正落在林默西装袖口。"哎呦！"她慌忙掏出口袋里的纸巾去擦，咖啡渍在藏青面料上晕开，"马会计的美式，我给她续上——"话没说完，她的视线扫过马会计攥着听筒的手，突然顿住，"小马啊，你今早不是说要去处理'跨境对账'？
我刚在电梯口碰着刘经理，他说外汇管理局的人找你。"
马会计的瞳孔微微收缩，指尖在听筒上悬了两秒，突然松开。
她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，抓起椅背上的米色风衣："我去去就回。"经过林默身边时，带起一阵冷香，他能听见她咬牙的声音，"审计同志，等我回来再聊。"
门"砰"地关上。
林默松了口气，后颈的冷汗顺着脊椎滑进腰带。
张大姐把咖啡壶搁在桌上，壶底在他袖口的水渍旁压出个圆印。"跨境对账？"她嗤笑一声，从围裙口袋里摸出块薄荷糖，糖纸窸窣作响，"上回李总监说要去'海外尽调'，结果在澳门赌场被拍了照——"她突然住嘴，把糖塞进林默手里，"趁热吃，我闺女买的。"
林默捏着糖纸，突然想起还彤证券合规部的垃圾桶。
他迅速蹲下身，把地上的碎纸片全拢进掌心——六片，七片，最大的那片边缘有折痕，像是被反复折叠过。
他背对着门口把纸片拼在膝盖上，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："资管产品收益分配表"几个字在中间，下方是密密麻麻的数字，"2023年6月"的日期被他用指甲划出浅痕——过台俊氨去年年报里，正是在六月末披露了一笔"海外优质资产注入"，当时他在合规部核对过三遍，始终没找到底层资产凭证。
"这表..."他嗓音发哑，抬头时正看见张大姐盯着他手里的纸片，她的瞳孔微微放大，保洁服口袋里露出半截糖纸，和他掌心的一模一样。"小林，"她突然压低声音，往门口瞥了眼，"我那保洁车后箱...装着今早收的垃圾袋。"她扯了扯围裙，"有些纸，没碎彻底。"
走廊传来脚步声。
张大姐抄起咖啡壶就往外走，经过林默身边时撞了下他的肩膀，力度不轻不重。
他低头看表，假装整理西装，余光瞥见她的保洁车停在楼梯口，后箱盖没扣严，露出一角蓝色档案袋，边缘泛着毛边，像是被反复开合过。
碎纸机突然又发出一声闷响，林默把拼凑好的纸片塞进内侧口袋，那里还装着匿名信。
他能感觉到两张纸叠在一起的厚度，像块烧红的炭，烫得胸口发疼。
马会计的高跟鞋声越来越近，他摸出手机假装看时间，屏幕上苏晚晴的未接来电闪着红光——透析卡冻结的事还没解决，但此刻他掌心的纸片上，"CR1987"的墨迹正随着体温慢慢晕开，像条蛇，正吐着信子，要撕开过台俊氨精心编织的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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