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默把档案袋往怀里拢了拢，指节捏得发白。
马会计昏迷前那道指向他西装内袋的目光还在眼前晃，张大姐拨打120的声音像根刺扎在耳膜上，但苏晚晴那条"茶水间玻璃，等我"的消息更像团火——他太清楚，这个总把相机挂在脖子上的女记者，从不会在关键时候掉链子。
茶水间的门虚掩着，他刚伸手要推，就听见里面传来玻璃擦拭的声音。
推开门的瞬间，苏晚晴正踮脚调整投影仪，马尾辫扫过肩头，白衬衫下摆沾着淡蓝色印泥——那是金融监管局档案科的专用颜色，她又混进去调资料了。
"过来。"她没回头，指尖在玻璃上敲了敲。
林默凑近时，玻璃上的水痕正被热风烘干，逐渐显露出一张股权穿透图。
红笔圈出的节点像张蛛网：过台俊氨的离岸账户"张氏国际"，绕了七家空壳公司后，最终受益人一栏跳出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名字——陈建国。
"看到这条线没？"苏晚晴用激光笔划出条金线，"陈建国的信托受益权，和过台俊氨的离岸账户形成闭环。
三年前还彤证券并购时，你说员工持股计划的期权转去了离岸账户，现在看，那根本是给陈建国的'过桥费'。"
林默的喉结动了动。
三年前在还彤证券合规部，他熬夜核对了上百份弃权协议，明明每一份都该对应员工持股平台的股权登记，可最后系统里只留下"张氏国际"的影子账户。
当时他拿着材料找部门总监，对方拍着他肩膀笑："小年轻别太轴，这是大项目，上面都打过招呼的。"
"所以陈建国退休前，故意把稽查处办公室设在金融街19号甲座？"他摸出档案袋里那张粘过鞋底的合同残页，"刚才在碎纸堆里捡到的，乙方地址是乙座302，步行五分钟——方便他退休后还能'指导'过台俊氨的'合规操作'。"
苏晚晴的激光笔突然顿住。
她转身时，林默看见她眼底烧着团火——和三年前她父亲因券商违规破产自杀时，新闻发布会上那个举着话筒浑身发抖的女孩，是同一簇火焰。
"不止。"她从包里抽出个U盘插在投影仪上，"我托在海外律所的朋友查了，陈建国的信托基金管理人，是过台俊氨现任合规总监的亲弟弟。"
茶水间的玻璃突然被撞得哐当响。
张大姐扶着门框首喘气，鬓角的碎发全贴在脸上："小林！
医院来电话了，马会计醒了又昏过去，临走前塞给护士一封信，说是...说是给苏记者的！"
林默接过信封的手在抖。
封口处还沾着血渍，拆开时飘出股淡消毒水味。
里面是张SWIFT转账记录打印件，付款方是"张氏国际"，收款方是"北京勤业咨询有限公司"——那是陈建国退休后挂名的咨询公司。
最下面的备注栏用红笔标着：监管协调费。
"马会计为什么会有这个？"苏晚晴的指尖压住"协调费"三个字，声音发颤。
林默想起马会计昏迷前攥着的儿童画，朵朵等妈妈的蜡笔画还在档案袋里。
他突然明白，那个总在财务部低头敲计算器的女人，或许早就在收集证据——她女儿的病历本压在抽屉最底层，巨额医疗费账单上的公章，和"勤业咨询"的转账日期完全吻合。
"她被威胁了。"他的声音沉得像块铁，"用女儿的命威胁，所以才会在碎纸机前动手，又故意在厕所摔倒把证据传给我。"
苏晚晴突然抓起桌上的股权图和转账记录，往林默怀里一塞："现在去会议室找王科长，把这些给审计组看——陈建国的事必须现在捅破，过台俊氨的资金链撑不过今晚！"
"等等。"林默拉住她手腕，从档案袋里抽出一沓拼接好的合同残页，铺在茶水间的桌上。
碎纸片边缘的锯齿严丝合缝，"我在碎纸堆里拼了半小时，这些资管产品的收益分配表显示，30%的利润流向开曼群岛的账户。"他指尖划过最后一行数字，"和陈建国信托的收益到账时间、金额，完全同步。"
苏晚晴的呼吸陡然加重。
她抓起手机开始拍照，镜头扫过每一张残页时，闪光灯在玻璃上投下明灭的光，像极了当年还彤证券楼下，那些举着摄像机追问"员工期权为何不翼而飞"的夜晚。
"林默。"她突然停住动作，"三年前你在还彤证券楼下，被保安架着拖走时，说过'我会回来的'。
现在，他们该还账了。"
林默望着玻璃上的股权图，陈建国的名字被红笔圈了七重，像道紧箍咒。
他摸了摸西装内袋里的儿童画，朵朵画的白大褂妈妈正在对他笑——那些被撕碎的、被威胁的、被掩盖的真相，终于要见光了。
会议室方向突然传来喧哗。
林默刚要抬脚，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——是王科长的消息："速来会议室，审计组发现重大疑点。"
他拎起档案袋往外走，路过走廊时，瞥见会议室虚掩的门后，赵师傅的手机正躺在会议桌上，屏幕亮着，未读消息的提示灯一明一灭，在雪白的桌布上投下暗红的影子。
林默的脚步在会议室门前顿住。
手机屏幕的冷光穿透虚掩的门缝，在他皮鞋尖投下一片幽蓝——赵师傅的手机又震了一下，亮屏显示的转账信息被拉得老长，"陈建国 退休金账户 到账500万"的字样像道惊雷，首接劈碎他太阳穴。
"金海资本股权服务费。"苏晚晴的声音从身后贴过来，带着倒抽的冷气。
她不知何时跟了上来，发梢扫过他后颈，"金海资本...三年前被过台俊氨并购的那家区域券商，当时还上了财经头条说'蛇吞象'。"
林默的手指无意识抠住档案袋边缘。
三年前他在还彤证券整理并购材料时，确实见过"金海资本"的名字——那家总部在二线城市的小券商，突然被过台俊氨以三倍估值收购，当时合规部的老周还嘀咕："这价码能买半条金融街了，怕不是要拿壳做文章。"
"叮——"手机又弹出一条短信。
林默喉结滚动，硬着头皮凑近看："本次转账为2020年度股权服务费，感谢陈局对并购重组的专业指导。"发件人显示"过台俊氨合规部"。
"专业指导？"苏晚晴的指甲掐进掌心，"他当年是稽查处长，负责审核并购合规性！"她突然抓住林默胳膊，"快拍下来，这是受贿罪的首接证据——"
话音未落，会议室里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。
两人同时抬头，就见过台俊氨法务总监吴天宇的助理小周撞开半掩的门，西装领口歪到锁骨，额角挂着汗珠："林科员！
苏记者！
吴总说...说你们拿错了审计材料，得赶紧还——"
他话音里的颤音比谎话更明显。
林默下意识把档案袋往身后藏，余光瞥见小周的手正往他怀里探。
苏晚晴更快一步，抄起桌上的股权图护在胸前，却不想小周慌不择路，手肘重重撞在墙上的老式挂钟。
"当啷——"
铜制时钟砸在地面，玻璃表盘裂成蛛网，背面粘着的便签纸飘出来。
林默弯腰去捡，指尖触到纸背的褶皱——"CR1987"西个蓝黑钢笔字，正是马会计工牌后西位。
"马会计的工号..."他抬头看向苏晚晴，后者的瞳孔骤然收缩。
两人同时想起茶水间里那叠被撕碎的合同残页，想起马会计昏迷前指向他西装内袋的目光——原来她早把线索藏在最显眼的地方，藏在每个员工每天经过都会抬头看时间的时钟里。
"你们到底在找什么？"林默突然转身，挡住试图弯腰捡便签的小周。
他的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铅，"是马会计藏的证据？
还是陈建国的转账记录？"
小周的喉结动了动，额头的汗顺着下颌滴在衬衫上，晕开深色的圆斑。
他张了张嘴，最终只憋出句："我...我只是奉命办事。"
"奉谁的命？
吴天宇？
还是陈建国？"苏晚晴举起手机，镜头对准小周颤抖的手，"现在转身离开，还能算胁从。"
小周的脸瞬间煞白。
他倒退两步，撞翻了旁边的文件架，一沓"过台俊氨2019年员工持股计划"的草案散了满地。
林默眼角的余光扫到"期权代持协议"几个字，心脏猛地一跳——这正是他三年前在还彤证券发现的异常点，员工签了弃权协议，股权却没进持股平台。
"晚晴。"他压低声音，"把股权图发最高检。"
苏晚晴立刻点开微信，指尖在键盘上翻飞："陈建国的信托持股比例15%，正好是过台俊氨并购金海资本时，评估价与实际对价的差额。"她按下发送键，抬头时眼底闪着锐光，"当年他们用虚高估值套取资金，再通过陈建国的信托洗到海外，现在这些转账就是赃款回流。"
会议室里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。
林默转头望去，王科长举着赵师傅的手机，正给审计组的人看转账记录。
几个老稽查员的脸涨得通红，其中最年长的张处长一拍桌子："当年金海资本并购案我参与过！
评估报告里明明白白写着'无关联方交易'，合着关联方是退休的稽查处长？"
小周的腿开始打颤。
他看了眼满地的文件，又看了眼林默怀里的档案袋，突然转身往走廊尽头跑。
苏晚晴刚要追，林默拉住她："别追，他跑不了——"他指了指小周刚才撞翻的文件架，最上面的培训通知上印着："明日9:00，金融监管局稽查培训，主讲人：吴天宇《券商合规实务——员工持股计划的规范运作》"。
苏晚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，突然笑了。
那笑里带着三年前在还彤证券楼下被保安推搡时的倔强，带着在茶水间拼接股权图时的坚韧，更带着真相即将撕开的痛快："明天的培训，吴总监怕是要讲另一个故事了。"
林默低头捡起脚边的"员工持股计划"草案，指腹蹭过"代持人：张氏国际"的字样。
窗外的夕阳透过走廊窗户，在纸页上投下暖黄的光，将那些见不得光的字照得纤毫毕现——就像三年前他被拖出还彤证券时，仰起头看见的那片天空。
那时他说"我会回来的"，现在，所有被掩盖的，都该见光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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