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七点五十分，林默站在监管局七楼会议室门口，指节抵在冰凉的门板上，能清晰听见里面此起彼伏的说话声。
他摸了摸内侧口袋里的芯片碎片，触感粗糙得硌人——那是昨晚从王秘书文件袋缝隙里滑落的，边缘还沾着点淡粉色指甲油，和她指尖的颜色一模一样。
“小林，发什么呆呢？”身后传来老周的声音，这位稽查科老科员拍了拍他肩膀，“吴总今天晨会要突击检查培训成果，你带U盘了吧？”
林默转身时刻意挡住口袋，看见老周领口别着的工作牌在晨光里晃了晃：“带了。”他声音平稳，可掌心的汗己经把U盘塑料壳洇出了水痕——那枚被他加密备份的“漏洞利用指南”，此刻正安静躺在U盘最深处。
推开门的瞬间，空调冷风裹着咖啡味扑面而来。
椭圆形会议桌前，吴天宇正低头翻着文件，金丝眼镜滑到鼻尖，余光却像刀子似的扫过每个进门的人。
主位旁边的投影仪亮着，蓝色光斑在白墙上投出“合规培训资料”的标题，看着格外刺眼。
林默挑了个离吴天宇最远的位置坐下，眼角余光瞥见王秘书缩在会议桌末端，手指绞着裙角，指节泛白。
她今天没涂粉色指甲油，甲面光秃秃的，像被谁用力刮过。
“人齐了。”吴天宇“啪”地合上文件夹，钢笔尖重重戳在桌面上，“今天临时加个环节——各位把培训U盘插上台面的接口，我要现场抽查学习进度。”
会议室里响起一片抽气声。
老周在林默旁边小声嘀咕：“这算什么？突击搜查吗？”但没人敢反驳，毕竟吴天宇是分管稽查的副局长，上个月刚主持过过台俊氨并购还彤证券的庆功宴。
林默看着自己U盘插进接口的瞬间，心跳快得几乎要撞穿肋骨。
投影仪蓝光一闪，屏幕上突然跳出一行红字：“检测到疑似泄露监管机密文件——漏洞利用指南（2020版）”
“哗啦”一声，有人碰翻了茶杯。
王秘书猛地站起来，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，又被吴天宇一个眼神压得重新坐下。
“林科员。”吴天宇摘下眼镜，用丝绒布慢条斯理擦拭镜片，“我记得上周三你去档案室调阅过2020年稽查案例汇编？这文件的创建时间，和你调阅记录完全吻合。”
他推了推重新戴上的眼镜，目光像淬了毒：“监管局明文规定，内部资料不得私存拷贝。你说，这是工作疏忽，还是有人……”他故意拖长尾音，“想里应外合？”
会议室死寂得能听见秒针走动声。
林默感觉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，却在这时看见陈教授扶着椅背站了起来。
老教授鬓角的白发在灯光下泛着银光，声音却像敲在青石板上的铁锤：“吴局长，这让我想起2018年的‘海天案’。”
所有人的目光唰地转向陈教授。
这位退休稽查专家被返聘来做顾问，局里谁不知道他经手的案子能装满半间档案室。
“当时犯罪团伙就是用这种蚀刻芯片的U盘传递机密。”陈教授从西装内袋摸出个证物袋，里面躺着枚指甲盖大小的银色碎片，“芯片表面的纹路和林默这枚……”他眯眼盯着屏幕上的U盘特写，“几乎一样。”
吴天宇的嘴角翘了起来，像只看见猎物落网的狐狸。
林默却在这时站了起来，从口袋里摸出那枚带着淡粉色痕迹的芯片碎片，举过头顶：“陈教授，您看这个。”
他走到投影仪前，碎片在蓝光里折射出冷冽的光：“芯片的蚀刻层有二次氧化痕迹。”他指着碎片边缘的深灰色纹路，“这种氧化需要至少三年时间，而过台俊氨的合规培训，是今年三月才开始的。”
会议室里响起抽气声。
王秘书突然捂住嘴，指缝间漏出半声哽咽。
吴天宇的钢笔“当啷”掉在地上，他弯腰去捡时，林默看见他耳尖通红——那是他每次撒谎时的老毛病，还彤证券时期就被合规部同事调侃过“红耳朵局长”。
“也就是说……”林默转身看向陈教授，“这枚芯片，在过台俊氨开始培训前就己经被使用。”他又转向吴天宇，“吴局长，您说这是培训U盘，可它的‘年龄’比培训项目还大，您不觉得……”他顿了顿，“巧合得有些刻意吗？”
吴天宇猛地站起来，椅子撞在身后的窗台上，震得花瓶里的绿萝叶子簌簌往下掉。
他刚要开口，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，屏幕亮起的瞬间，林默瞥见来电显示是“过台俊氨 - 吴董”。
“我、我去接个电话。”吴天宇扯了扯领带，几乎是踉跄着往门外走，门帘被他带得晃了又晃，露出走廊尽头的打印机——王秘书的私人打印机，正“嗡嗡”吐着带油墨的测试纸，最上面那张背面，隐约能看见几个被蹭花的数字：“30000000”。
林默盯着那抹模糊的墨迹，突然想起昨晚王秘书说的“吴总给金海资本转了三千万”。
他摸了摸口袋里的芯片，突然觉得掌心的汗不再黏腻，反而带着股烧红的铁锭般的热度——该来的清算，终于要开始了。
打印机的嗡嗡声突然变大，又一张测试纸“咔嗒”一声落在出纸口。
林默的目光被那带着墨痕的纸角吸引——刚才“30000000”这个数字还没完全干透，新吐出的纸张背面却多了一道歪斜的钢笔字迹，像是匆忙蹭上去的：“陈建国 - 金海资本”。
“陈建国？”陈教授扶了扶老花镜，从椅子上欠起身，“这个名字我熟悉。”他的手指敲了敲会议桌，“他是2018年海天案的主犯之一，当时就是他负责给涉案券商输送‘合规指导费’，用的正是这种加密U盘。”
林默的呼吸猛地一滞。
他大步走到打印机前，指尖轻轻拂过纸背的墨迹——油墨还没干，带着一丝潮湿的温度，显然是刚印上去的。
王秘书突然站起来，椅子腿在地面上刮出刺耳的声响，她的指尖死死抠住桌沿，指节白得近乎透明：“是……是我昨天帮吴总整理文件时，他让我把陈总的联系方式记在测试纸上……”她的声音颤抖着，尾音却突然提高，“可我真的不知道这些数字和名字有什么关系！”
“小同志，别急。”陈教授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个泛黄的档案袋，封皮上“海天证券违规操作案（2018）”的红戳依然清晰可见，“当年我们在陈建国办公室搜出的U盘，和今天林默这枚芯片碎片的蚀刻纹路完全一致。”他翻开档案，里面夹着一张高清照片，银色芯片上的纹路与林默掌心的碎片严丝合缝，“这种定制芯片是境外黑客组织的特供品，专门用于加密非法资金流水。”
会议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倒吸冷气声。
老周猛地一拍桌子：“怪不得上个月查过台俊氨的资金流向，总是在金海资本那里断了线索！原来他们用的是这种见不得光的东西？”
林默的太阳穴突突首跳。
他快步回到座位，把U盘重新插入接口，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——昨晚他就预感到可能会被查，所以用稽查培训时学的加密软件做了双重保险。
随着一串代码输入，投影仪屏幕上突然跳出密密麻麻的文件列表，原本被标记为“漏洞利用指南”的文档，此刻正显示着“己恢复97%”。
“看这里。”林默指着屏幕上跳出的第一份文件，“这是过台俊氨合规培训的第一讲，案例编号018。”他又翻出陈教授的档案，“海天案的稽查记录里，陈建国经手的第一起违规操作，编号也是018。”
陈教授凑近一些，镜片后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：“第二讲案例编号032，对应2019年恒远证券挪用客户保证金案——当时陈建国是那家券商的合规顾问！”
王秘书突然捂住嘴，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桌布上：“吴总说这些案例是为了让新人‘吸取教训’……可上周他让我把培训资料传给金海资本的人，说‘老陈需要参考’……”她的肩膀剧烈颤抖，“我爸爸住院需要钱，吴总说只要我帮忙传文件，就给我垫付医疗费……”
“够了！”吴天宇的声音从门口炸响。
他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会议室门口，领带歪在锁骨处，手机还攥在手里，指节因为用力泛着青白，“王秘书，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？”
林默看着他发红的耳尖——那抹红色正从耳尖蔓延到脖颈，像一团烧穿伪装的火。
他把恢复完毕的培训资料逐一铺在会议桌上，纸张摩擦的声响像一把锋利的刀：“吴局长，这些‘漏洞案例’不是培训资料，是陈建国重建犯罪网络的‘指导手册’。过台俊氨并购还彤证券后，你们用这套‘培训’教新人怎么绕过监管，怎么把违规操作包装成合规流程。”
吴天宇的喉结上下滚动，突然抓起桌上的档案袋就要往怀里塞。
陈教授眼疾手快地按住他的手腕：“吴副局长，根据《证券期货稽查执法工作规范》，涉案证物在调查期间不得转移。”他的语气轻得像一片羽毛，力道却重得像一块铁，“还是说，您急着销毁的，是过台俊氨给金海资本转三千万的凭证？”
王秘书猛地抬头：“三千万？吴总说那是给我爸的医疗费……”她的声音突然哽咽，“可汇款单上的附言是‘案例咨询费’……”
林默看着吴天宇逐渐煞白的脸，心里那团燃烧了三年的火终于旺了起来——从还彤证券被并购时他被迫签署的那份虚假合规报告，到母亲被威胁时在医院走廊里的哭声，再到妹妹白血病复发时他攥着缴费单在楼梯间蹲了一整夜……所有的痛苦与耻辱，此刻都化作掌心这枚带着淡粉色痕迹的芯片，硌得他生疼，却也让他前所未有地清醒。
“林科员。”陈教授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，“去技术科调阅这三个月的监控，重点查吴副局长和王秘书进出档案室的记录。”他转向呆立的众人，“老周，联系经侦队；小张，把这些文件密封送检。”
会议室里顿时乱作一团。
林默抓起外套往外走，刚推开门，豆大的雨点就砸在他脸上——不知什么时候，天空己经阴得像一口倒扣的锅。
他掏出手机想给妹妹发消息，屏幕却突然亮起，一条匿名短信跳了出来：“你妹妹在肿瘤医院的账单，该续费了。”
雨幕中，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悬了很久，最终只回了一个“好”。
雨滴顺着睫毛砸进眼睛，他却笑了——该来的清算，从来不会缺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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