顶楼茶室的檀香味混着紫砂壶嘴腾起的白雾，在雕花窗棂前凝成一片模糊的雾霭。
林默推门进来时，正看见李国栋将半截香烟按进青瓷烟灰缸，火星子“滋啦”一声溅在墙上的“优秀企业家”奖状上，烫出个焦黑的洞——和他三天前第一次来这屋子时相比，那奖状的位置往右挪了五公分，正好挡住墙上电源插座的痕迹。
“林处坐。”李国栋扯了扯定制西装的袖口，金表链在茶盏反光里晃了晃，“您查的那笔资金，其实涉及我表弟的教育基金会。”他端起茶海旁的建盏，茶沫子在水面浮成个扭曲的漩涡，“上个月给山区小学捐图书馆，走的是过台俊氨的通道，财务没标清楚用途。”
林默指尖抵着红木茶案，触感凉得渗人。
他盯着李国栋喉结下那枚翡翠吊坠——三天前查账时，陈会计说过，过台俊氨资管三部的备用金流水里，每个月都有笔和这翡翠市场价等额的“咨询费”。
“李总倒是热心公益。”他从公文包里抽出一沓文件，封皮上“过台俊氨员工持股平台协议”的红章还带着油墨味，“不过这持股名单里，怎么会有陈会计的签名？她上个月还在化疗，右手根本握不住笔。”
窗外传来运钞车的鸣笛，由远及近划开城市的喧嚣。
李国栋的手指在茶案上敲出急促的鼓点，忽然抬头时眼里浮起笑：“年轻人查案太急，容易看错。”他伸过手要抽那份协议，袖口却擦翻了林默的茶杯，深褐色茶渍瞬间浸透协议边缘——正好遮住“持股人：周敏”那行字，周敏是分管金融的副市长独女，林默在监管系统内部通讯录里见过照片。
“李行长。”
推门声惊得李国栋猛地缩手。
朱律师站在门口，西装左口袋露出半截黑色录音笔，金属外壳泛着冷光。
这位给过台俊氨当了十年法律顾问的男人，此刻领带歪在锁骨处，平时梳得油亮的头发沾着碎草屑，像是刚从哪个草窠里钻出来。
“您和陈明远在游艇会的谈话，我都录下来了。”朱律师往前走两步，皮鞋在地板上敲出空响，“他说资管产品的赎回率要配合周小姐的持股比例，您说‘按她爸的意思办’。”他摸出手机点开播放键，电流杂音里混着海浪声，接着是李国栋的声音：“老陈，周敏那15%的份额，得让她在产品爆雷前全退出来……”
林默的后背贴上椅面。
他盯着茶几上被茶渍浸透的协议，突然伸手拽过那份文件，用指甲刮开被茶渍覆盖的数字——周敏的持股比例是15%，而他上周在监管系统查过，过台俊氨旗下“金穗36号”资管产品的异常赎回率，恰好也是15%。
“朱律师！”李国栋的声音像被掐住脖子的鸭，他猛地站起来，椅背撞在墙上发出闷响。
林默看见他脖颈处的青筋跳得飞快，右手死死攥着西装内袋——那里应该装着陈会计说的离岸账户U盾。
檀香味突然变得刺鼻，李国栋扯开领带，露出锁骨处泛青的血管：“你疯了？”
朱律师的喉结动了动，从口袋里摸出个牛皮信封推到林默面前，封口处印着“证监会2018年第37号处罚决定书”的红章。
“这是我整理的证据。”他声音发哑，“三年前我帮你们查中鑫证券时，老局长说过，查案要查根。”
运钞车的鸣笛在楼下炸响。
林默听见楼下传来陈会计的尖叫，接着是金属碰撞的脆响——应该是经侦队的人冲进来了。
他抓起信封和协议，指腹擦过朱律师递来的录音笔，凉意顺着指尖窜进心脏。
李国栋还在扯领带，翡翠吊坠砸在茶案上，裂成两半，露出里面塞着的小纸条——是陈会计硬壳本里记录的离岸账户编号。
“林处！”楼下传来苏晚晴的喊声，带着点破音的急切，“经侦队控制住运钞车了！”
林默把所有文件塞进公文包，抬头时正看见李国栋扯断最后一颗领带扣，露出胸口刺着的过台俊氨老商标。
那商标在空调风里晃了晃，像面就要倒下的旗子。
李国栋扯开的领带歪在锁骨处，金表链随着剧烈起伏的胸口撞出闷响。
他盯着朱律师的眼神像被踩了尾巴的疯犬，右手死死抠住茶案边缘，指节泛出青白：“老朱，当年你在中鑫证券蹲大牢，是谁求周副市长签的保释书？”茶水顺着他发抖的手腕滴在“教育基金会”捐赠证书上，深褐茶渍沿着“李国栋”三个字蜿蜒，将“栋”字的木字旁晕染成团模糊的墨。
朱律师后退半步，后背抵上雕花窗棂。
他喉结动了动，左手无意识地西装内袋——那里还装着老局长三年前塞给他的笔记本，扉页上“守正”两个字被翻得发毛。
“李总记得保释书，可陈会计的化疗单呢？”他声音发哑，“上周三半夜，我在肿瘤医院走廊撞见她女儿跪着求护士加床，床头卡上写着‘过台俊氨欠薪三个月’。”
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，分管金融的周副市长掀开门帘进来。
他西装笔挺，左手还捏着方才在里间摆弄的藏獒玩偶，绒毛被揉得乱糟糟的。
“小林啊。”他走到茶案前，指尖虚虚点了点林默手里的U盘，“年轻人查案有冲劲是好的，但有些事……”他弯腰整理玩偶耷拉的耳朵，藏獒玻璃眼珠在灯光下泛着冷光，“内部消化总比闹得满城风雨强。你手里那个离岸账户，要报上去吗？”
林默的拇指在U盘接口处轻轻一按。
他能听见自己心跳撞着肋骨的声音——三天前在监管局档案室，他翻到2018年第37号处罚决定书时，老科长拍着他肩膀说“查案要查根，根在哪儿？在利益链的最上头”。
此刻U盘插入朱律师手机的瞬间，他瞥见周副市长藏在玩偶后的右手攥成拳，指缝里露出半截金镶玉扳指——和陈会计笔记本里记录的“周敏壳公司法人章”纹路一模一样。
手机屏幕亮起的刹那，茶室里的呼吸声突然凝住。
海浪声混着电流杂音涌出来，李国栋的声音带着酒气：“老陈，周敏那15%的份额，得让她在产品爆雷前全退出来。她爸刚批了我们并购还彤证券的文，这人情得还。”接着是陈明远的冷笑：“用员工持股平台平账？那得找几个病秧子当签字人，比如陈会计这种……”
周副市长的藏獒玩偶“啪嗒”掉在地上。
他弯腰去捡时，林默看见他后颈的汗顺着衬衫领口往下淌，平时梳得服帖的头发来一撮。
李国栋突然扑向朱律师，却被冲进来的经侦队员一把按在茶案上，翡翠吊坠的碎片硌得他额头发红：“老周！你不是说这事儿能压下去吗？”
“李总，您涉嫌挪用客户保证金、伪造签名、向国家工作人员输送利益。”经侦队长掏出亮铮铮的手铐，“跟我们走一趟吧。”他转身对林默点头，“运钞车里的U盾和账本都扣了，苏记者拍的视频己经传给局里。”
林默蹲下身捡起藏獒玩偶，玻璃眼珠正对着他——里面竟粘着半张撕碎的转账单，“周敏”“过台俊氨并购款”的字样若隐若现。
他将U盘出时，朱律师突然抓住他手腕，指甲几乎掐进皮肤：“林处，中鑫证券当年的账，我藏了个备份……”
“朱律师，跟我们回局里做笔录。”经侦队员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。
林默看着朱律师被带出门，对方西装口袋里露出半截笔记本，扉页的“守正”二字在走廊灯光下泛着暖黄。
苏晚晴的高跟鞋声“哒哒”响进来，手机屏幕还亮着刚发的快讯：《过台俊氨高管被查，疑似涉及副市长之女持股黑幕》。
她碰了碰林默的胳膊，目光扫过地上的茶渍和碎翡翠：“局里说今晚要开案情分析会，你那个U盘……”
林默摸出公文包里的笔记本，手指悬在USB接口上方停顿两秒。
他想起陈会计化疗时颤抖着在笔记本上写“离岸账户编号”的模样，想起还彤证券楼下那面被踩碎的合规部牌子。
当U盘插入的瞬间，电脑屏幕跳出新的录音文件，文件名是“2019.6.18 游艇会 李总与周副市长”——里面传来的声音，让他的瞳孔猛地缩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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