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两点五十八分，林默蹲在消防通道的转角处，后背紧贴着冰凉的防火门。
他能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，腕表的荧光指针在黑暗里泛着幽绿，离三点只差两分钟。
合规部楼层的感应灯每隔三分钟才会亮起一次，此刻正处于熄灭状态。
林默摸了摸藏在袖子里的钥匙——半小时前他借口帮行政部整理档案，从值班保安那里顺走了储物柜区的总钥匙串，金属齿在掌心硌出红印。
周敏便利贴背后的凸起在他口袋里硌着，那是张被折成小块的照片，他猜过无数种可能：交易记录、转账凭证，或者更致命的——
"叮——"
电子钟的报时声在走廊尽头响起，林默的瞳孔骤然收缩。
他猫着腰冲进储物区，307号储物柜的编号在月光下泛着冷白，金属柜门因为年久失修有些变形，钥匙进去时发出轻微的刮擦声。
"咔嗒。"
柜门开的瞬间，一股旧纸页的霉味涌出来。
林默迅速摸出里面的牛皮纸袋，手指刚触到袋口就顿住了——袋角沾着半枚淡蓝色的指纹，和周敏常用的蓝黑墨水笔颜色一模一样。
他背靠着储物柜滑坐在地，借着手机闪光灯掀开袋口，成叠的银行对账单倾泻而出，最上面一张的交易日期是2019年1月15日，付款方是"过台俊氨证券客户保证金专户"，收款方赫然写着"宏盛商贸有限公司"，金额栏是刺眼的"120,000,000.00"。
"操。"林默的手指在发抖，他快速翻页，200余张对账单像多米诺骨牌般倒下，每张的收款方都是"宏盛商贸"，金额从五千万到两亿不等。
这些本该属于客户的保证金，正通过这家空壳公司流向某个黑洞。
他突然想起周敏调岗前最后一次找他时，说过"有些账，电脑里删得再干净，银行流水也会说话"，原来她早就在收集这些硬证据。
"林默！"
尖锐的喊声刺破夜色，林默手忙脚乱地把对账单塞回纸袋，抬头看见行政主管王姐举着应急灯站在储物区门口，光斑扫过他发红的眼尾，"赵总刚下飞机，现在要开紧急会议，全部门必须十分钟内到会议室！"
林默的太阳穴突突首跳。
他把牛皮纸袋塞进衬衫内袋，纸张边缘刮得皮肤生疼。
经过王姐身边时，他闻到她身上浓重的香水味——和赵建国秘书常喷的"尼罗河花园"一个牌子，这说明所谓的"紧急会议"绝不是临时起意。
会议室的顶灯刺得人睁不开眼。
赵建国西装革履坐在主位，袖扣在灯光下泛着冷光，左手边摆着一沓A4纸，封面上"违规操作免责声明"七个字像把刀扎进林默眼底。
"最近公司有些不和谐的声音。"赵建国的声音像打磨过的刀刃，"但我相信在座各位都是和过台共进退的。
配合优化的，职位保留；执意添乱的——"他指节敲了敲桌上的文件，"上个月离职的周敏，就是例子。"
林默的后颈泛起凉意。
他想起周敏调岗前红着眼眶说"他们逼我签自愿离职书，否则就把我爸的病历卖给高利贷"，想起她塞给他便利贴时指尖的颤抖。
此刻他的目光扫过会议室，二十几个同事要么低头看鞋，要么盯着桌面，只有坐在角落的老陈攥着钢笔，指节发白。
"林默。"赵建国突然点他的名，"你是合规部老人，带个头。"
声明书被推到林默面前。
他盯着签名栏，黑色水笔在纸页上投下细长的影子。
当他的手指触到纸背时，掌心传来异样的凹凸感——是隐形水印。
他不动声色摸出兜里的紫外线手电（前天下班时在文具店买的，原本只是想验证周敏说的"加密文件"），按下开关。
淡蓝色的光斑扫过纸面，一行小字渐渐显形："客户保证金账户己替换为宏盛商贸有限公司，所有操作指令均来自华东区总监办公室。"
林默的呼吸骤然加重。
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，赵建国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："怎么？
怕担责？
我赵某人什么时候让自己人背过锅？"
"赵总。"林默抬头，故意把紫外线手电的光打在声明书上，"这纸质量真好，还有暗纹。"
赵建国的瞳孔缩成针尖。
他猛地站起来，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，可还没等他开口，会议室的门"吱呀"一声被推开。
周敏端着托盘站在门口，发梢沾着夜露，白色马克杯里飘着焦糊的咖啡香："赵总，您要的蓝山。"她经过林默身边时，托盘微微倾斜，一本边角卷翘的记账本"啪嗒"掉进他打开的公文包。
林默低头，看见记账本封皮上的茶渍——和上周他帮周敏捡文件时，她打翻的那杯柠檬茶颜色一模一样。
"愣着干什么？"赵建国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急躁，"签完字都散了！"
林默捏紧公文包的提手，掌心能摸到记账本硬壳的棱角。
他低头看向声明书，笔尖悬在签名栏上方，突然笑了——这一次，该轮到他们签"免责声明"了。
林默的手指隔着公文包布料，精准触到那本记账本的硬壳边缘。
周敏端托盘的手倾斜时，他分明看见她眼尾快速眨动两下——那是两人在茶水间对过三次暗号的"证据己传递"信号。
此刻赵建国的催促声像根细针往耳膜里扎，他却突然觉得喉咙发甜，是压抑了三个月的郁气终于要破茧的腥甜。
"林默？"赵建国的指节重重叩在会议桌上，震得玻璃杯里的凉白开溅出几滴，"我给你三秒钟。"
林默的笔尖悬在签名栏上方，紫外线手电的光斑还停在声明书暗纹上。
他盯着赵建国紧绷的下颌线，想起上周在合规系统里查到的异常：过台俊氨华东区客户保证金账户近半年流水突然从"银证首连"变成"第三方中转"，当时他以为是系统升级，现在看来——那些跳转到宏盛商贸的数字，全在这叠对账单里。
"三。"赵建国扯松领带，金袖扣刮过衬衫领口，"二——"
林默突然抓起声明书，纸张摩擦声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格外刺耳。
他把纸页对着顶灯，暗纹里的字在光晕下更清晰了："指令来自华东区总监办公室"。
"赵总，您看这行字。"他故意把纸举高，让斜后方的老陈也能看见，"是您让行政部印的？"
赵建国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。
他猛地站起来，西装后摆扬起又落下，带翻了面前的瓷杯，深褐色咖啡在"违规操作免责声明"上晕开，像团正在扩散的血。"够了！"他抓起林默面前的文件，指缝里爆出青筋，"这是合规部内部测试文件，有人故意——"
"刺啦"一声，声明书在他掌心裂成两半。
碎纸片纷纷扬扬落进咖啡渍里，赵建国弯腰时，林默瞥见他后颈暴起的血管，像条扭曲的蚯蚓。
"散会！"赵建国扯过搭在椅背上的西装，"技术部马上清空旧系统所有数据，行政部监督——"他扫过林默，目光淬了毒，"特别是合规部的备份文件。"
会议室的椅子发出此起彼伏的摩擦声。
林默看着老陈欲言又止的样子，轻轻摇头——上周老陈的女儿刚拿到重点高中录取通知书，他不能让这把火现在烧到老陈身上。
他弯腰捡公文包时，记账本硌得大腿生疼，那是周敏父亲生前在信用社当会计时用的牛皮本，封皮内侧还贴着她小学时的三好学生奖状。
茶水间的消毒水味比往常更浓。
林默捧着马克杯站在饮水机前，听着隔壁储物间传来"咔嗒咔嗒"的碎纸机声。
他拧开水龙头的手顿住——那声音太密了，像是有人在赶时间销毁成摞文件。
"张总，赵总说必须在天亮前处理完。"保洁阿姨的声音从储物间门缝挤出来，"可这是合规部的审计底稿啊......"
"闭嘴！"另一个男声压得很低，是技术部总监张明远，"你拿过台的工资，就该听过台的。"
林默的后颈泛起凉意。
他放下马克杯，指尖摸到西装内袋的手机。
储物间的门虚掩着，他瞥见保洁阿姨正往碎纸机里塞一沓蓝皮文件——封皮上"2019年客户保证金专项审计"的字样刺得他眼睛生疼。
"滴——"
碎纸机突然发出过载警报。
保洁阿姨骂骂咧咧去拔插头，林默迅速举起手机。
镜头里，最后一张文件的边角还卡在进纸口，隐约能看见"宏盛商贸"的字样，和他储物柜里对账单的收款方完全重合。
"谁？"张明远的声音像淬了冰。
林默转身就走，马克杯"当啷"掉在地上，碎瓷片溅到脚面。
他听见身后急促的脚步声，抄起墙角的扫帚往身后一抡，趁张明远躲闪的空当冲进走廊。
电梯显示"1楼"，他果断按下楼梯间按钮，扶着扶手往下跑时，听见储物间方向传来碎纸机重新启动的轰鸣。
凌晨西点的天光从消防通道的窗户漏进来，林默靠在安全出口的门上喘气。
他摸出内袋的牛皮纸袋，指尖触到周敏留在袋角的蓝墨水指纹；又打开公文包，记账本的茶渍在晨光里泛着暖黄——他记得上周周敏打翻柠檬茶时，哭着说"这是我爸最后一本手工账"，现在看来，那杯茶根本是她故意打翻的，为的是在记账本上留下独一无二的标记。
手机在掌心震动，是苏晚晴发来的消息："监控室王哥说，今晚储物区的摄像头刚好'故障'。"林默盯着屏幕笑了，他摸了摸西装内袋——储物柜的对账单、周敏的记账本、茶水间拍下的最后一张文件照片，这些碎片正在他脑子里拼成完整的拼图。
远处传来垃圾车的鸣笛声，林默整理好西装领口，往监管局的方向走去。
今天是他提交离职申请的第七天，也是过台俊氨华东区数据清空的最后期限。
他知道，当太阳升起时，会有更锋利的刀，捅进这些资本巨鳄的心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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