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默把最后一沓文件塞进牛皮袋时，窗外的天光刚漫过对面写字楼的玻璃幕墙。
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碎瓷片——是昨夜逃跑时摔碎的马克杯，杯底还粘着半片柠檬，在晨光里泛着青黄。
指腹擦过杯壁那道他亲手描的蓝漆纹路，忽然想起三个月前入职还彤时，前台小妹笑着说"新员工都要在马克杯上刻工号"，他却偷偷画了朵歪歪扭扭的蓝玫瑰。
"叮——"手机震动，是苏晚晴的消息："监控室王哥说，今早七点系统自动覆盖前三天录像，你要的东西我用移动硬盘拷了。"
林默把碎瓷片小心收进抽屉，转身从衣柜顶层摸出个铁盒。
周敏的记账本、储物柜里的对账单、昨夜拍的文件照片，还有王哥偷偷拷贝的监控录像，此刻全在桌面上摊开。
茶渍在记账本第37页晕成浅黄的圆，正好盖住"宏盛商贸"西个字的下半边——他昨天才明白，那不是周敏打翻的柠檬茶，是她用茶渍给关键条目打了暗码。
"咔嗒"，门锁转动声。
林默迅速把证据塞进西装内袋，抬头看见合租的老陈提着豆浆站在门口："小林，你今天不是说要去公司办离职？
这都八点西十了。"
"谢了陈哥。"林默扯了扯领带，镜子里的自己眼尾泛青，却比三个月前在合规部被陈明远骂"书呆子"时，多了几分冷硬的棱角。
他抓起公文包出门，电梯里闻到楼下早餐铺的油香，忽然想起昨夜储物间里碎纸机的轰鸣——那些被销毁的审计底稿，此刻正以另一种形式，躺在他的内袋里。
过台俊氨华东区总部的电梯在23楼打开，林默刚迈出脚步，就听见前台小妹小夏的倒抽冷气声。
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，公告栏上贴着张停职通知，照片里的自己正对着所有人冷笑，标题"关于林默私闯监控室的处理决定"几个字红得刺眼。
"林哥。"小夏攥着考勤机后退半步，"赵总说晨会九点整，您...您最好赶紧去会议室。"
会议室的门虚掩着，林默推开门时，二十多双眼睛同时转过来。
赵建国坐在主位，银边眼镜反着光，手边摆着台投影仪；陈明远缩在角落，手指正用力抠着桌沿，指节发白。
"来得正好。"赵建国摘下眼镜擦拭，镜片上的反光扫过林默的脸，"林默，你昨天擅自闯入监控室，破坏公司设备，导致重要数据丢失。
这是技术部的故障报告。"
投影仪亮起，屏幕上是张盖着技术部公章的文件，"2020年6月15日23:47，监控系统遭外部设备接入，引发程序崩溃"的字样刺得人眼疼。
林默注意到赵建国捏着翻页笔的手指在抖，指根还沾着没擦干净的碎纸屑——和昨夜储物间地板上的一模一样。
"赵总。"林默开口，声音比自己想象中更稳，"我想先问陈明远主管一个问题。"他转向角落，"上周三晚上十点，您在合规部办公室说'客户保证金账户有三千万缺口'，这句话还记得吗？"
陈明远猛地抬头，喉结上下滚动："你...你胡说！"
"那这段录音呢？"林默掏出手机，按下播放键。
电流杂音里，先传来文件柜开合的声响，接着是陈明远的喘息："赵总，宏盛商贸的资金链断了，客户保证金账户被划走三千万填窟窿，合规部的审计底稿明天就到..."
"慌什么？"赵建国的声音带着不耐烦，"让张明远今晚处理掉那些底稿，监控录像覆盖前把系统故障报告做出来。
林默那小子不是爱查账吗？
等他发现的时候，所有证据都没了。"
会议室炸开一片抽气声。
赵建国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，翻页笔"啪"地摔在桌上；陈明远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木桌，额角的汗顺着鬓角往下淌，滴在他熨得笔挺的西装上，晕开个深色的点。
"林默！"赵建国猛地站起来，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，"你这是伪造证据！"
"伪造？"林默把手机屏幕转向众人，"这是上周三晚十点零七分，合规部办公室的录音。
那天陈主管说'要加班核对报表'，所以我在离开时，把公司配的录音笔忘在了文件柜顶上——"他顿了顿，看向陈明远，"陈主管应该记得，那支录音笔是您亲自发的，序列号后西位8923。"
陈明远突然站起来，椅子"哐当"倒地。
他盯着林默，眼神像被踩了尾巴的猫："你...你早就预谋好的！"
"够了！"赵建国抓起桌上的文件，指节因为用力泛白，"散会！
财务跟我去办公室，其他人...各回各岗！"
林默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，又转向还在发抖的陈明远。
这个总爱揪着他合规报告里标点错误骂人的主管，此刻领带歪在锁骨处，衬衫下摆从西裤里挣出来，活像只被拔了毛的鹌鹑。
"林...林默。"陈明远突然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，"你以为有这些就能扳倒过台？
你...你等着！"
他转身撞开会议室的门，风把桌上的会议记录吹得哗哗响。
林默弯腰捡起一张飘落的纸，最下面一行是赵建国的笔迹："6月16日，数据清空计划完成"。
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，在"清空"两个字上投下一片白。
林默摸了摸内袋里的牛皮袋，那里装着周敏的记账本、监控录像的拷贝，还有昨夜碎纸机里没来得及吞掉的审计底稿照片——这些东西拼起来的，不只是三千万的缺口，是过台俊氨这五年里，用客户保证金填了十七个窟窿的证据链。
手机在掌心震动，是苏晚晴的消息："我在楼下咖啡厅，带着摄像机。"林默整理好领带，往门口走去。
路过公告栏时，他停住脚步，伸手撕下那张停职通知。
纸背的胶水粘在指尖，有点凉，像昨夜储物间里碎纸机的轰鸣。
他听见身后有脚步声，转头看见小夏抱着一摞文件站在楼梯口，欲言又止。
林默刚要开口，手机突然弹出条新消息，发件人显示"匿名"："林默，你以为那些证据能保真？"
他盯着屏幕，心跳突然加快。
楼梯间的风灌进来，吹得公告栏上的其他通知哗哗作响。
林默抬头看向天花板，那里的摄像头闪着红点——和昨夜储物间"故障"的摄像头，是同一款型号。
林默的拇指在手机屏幕上悬停了三秒，最终将匿名消息截图保存。
楼梯间的穿堂风卷起他西装的下摆，抱着文件的小夏的身影己消失在转角，只有打印机的嗡嗡声从走廊尽头传来。
“林默！”
赵建国的声音像一块淬了冰的石头，砸在身后。
林默转身时，正好看见对方紧握着投影仪遥控器的指关节泛白，镜片后的眼睛里燃烧着两簇怒火：“来我办公室，谈谈你‘伪造证据’的事。”
办公室的门“砰”的一声关上了。
赵建国扯松领带，从抽屉里拿出一包软中华香烟，抽出一根却没点着，只是在桌面上急促地敲打着：“你以为仅凭几段录音就能扳倒过台？我告诉你——”他突然倾身凑近，烟盒重重地磕在林默面前，“你老家信用社的信贷员是我表侄，你爸去年那笔二十万的经营贷款，手续可不齐全。”
林默的瞳孔缩了缩。
父亲为了老家的竹器厂向信用社贷款的事，他确实没有细问过。
但下一秒，他想起上周整理周敏遗物时，在她的旧电脑里翻到的“高管黑料”文件夹——里面分门别类地存着过台系高管近十年的资金流水、通话记录，甚至包括赵建国三年前在澳门葡京的刷卡单。
“赵总。”林默的声音稳如压舱石，“您还记得证监会2018年处罚的‘鑫源证券案’吗？编号〔2018〕47号。”他从内袋里掏出手机，调出网页递过去，“当时合规部主管也是用‘亲属借贷’威胁举报人，结果呢？”他指着屏幕上“数罪并罚，判处有期徒刑七年”的判决，“监管局现在查案，最痛恨的就是威胁证人。”
赵建国的香烟“啪嗒”一声掉在地毯上。
他盯着手机屏幕，喉结动了动，突然抓起桌上的马克杯砸向墙角。
在陶瓷的碎裂声中，林默看见他后颈的汗水正顺着衬衫领口往下淌：“你……你会后悔的！”
“我倒觉得，该后悔的是您。”林默弯腰捡起半片杯沿，上面印着“过台俊氨十周年纪念”，“对了，技术部说监控系统崩溃是因为外部设备接入——”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银色U盘，“但保洁阿姨今早打扫储物间时，在保洁车底部摸到了这个。”他晃了晃U盘，“里面存着6月15日23:47的监控录像，画面里……是陈主管在插拔设备呢。”
赵建国的脸瞬间变得煞白。
“叮——”林默的手机又震动了。
是陈明远发来的消息：“天台见，聊聊你爸的贷款。”
天台的铁门“吱呀”一声打开时，风裹挟着湿气扑面而来。
林默抬头望去，铅灰色的云层正从东边压过来，远处陆家嘴的高楼仿佛浸在墨汁里。
陈明远靠在护栏上，手里捏着一个泛黄的文件夹，指背上青筋凸起：“你以为有录音就能赢？我这里有你爸2019年在信用社的贷款合同——”他抖了抖文件夹，“缺了村委会的担保函，算骗贷。”
林默没有接话，反而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U盘：“周敏死前三天，给合规部所有电脑发过邮件。主题是‘给后来者的礼物’。”他晃了晃U盘，“里面有你2015年在恒昌证券当风控时，帮客户做假流水的审计报告。当时那家客户爆雷，二十多个老人血本无归——”他盯着陈明远骤然缩小的瞳孔，“你猜，那些老人要是知道害他们的人现在在过台当主管，会怎么闹？”
雷声在头顶炸响。
第一滴雨砸在林默的额头上，顺着眉骨滑进衣领。
陈明远的手开始颤抖，文件夹“啪”的一声掉在地上，露出里面半张合同复印件——确实是父亲的签名。
“你……你怎么会有这个？”他声音颤抖，后退半步撞在护栏上。
“周敏的记账本，第37页的茶渍。”林默拿出那本泛黄的本子，翻到被茶渍覆盖的“宏盛商贸”，“她用柠檬汁写了隐形字，说‘每个高管的秘密都在201室档案柜第三个抽屉’。”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，“上周三晚上，我替你‘加班’时，把那个抽屉清空了。”
雨越下越大。
陈明远的西装贴在背上，像一片被踩烂的抹布。
他突然扑过来要抢U盘，却被林默侧身避开。
水花溅在两人脚边，将地上的合同复印件泡成一团模糊的蓝色。
“别白费力气了。”林默把U盘塞进内袋，“这些东西，我己经传给苏晚晴了。”他看向被雨幕笼罩的黄浦江，“她的摄像机，比你想象的更能装。”
陈明远突然蹲下来，抱头大笑。
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在地上，混杂着他的笑声，听起来像碎玻璃在滚动：“你赢了……但过台不会输的。他们……他们还有……”
“够了。”林默打断他。
手机在口袋里震动，是苏晚晴发来的消息：“暴雨夜，储物柜307号夹层最安全。”他摸了摸藏在胸口的手机——里面存着周敏的录音、监控录像，还有赵建国威胁他的语音。
在雨帘中，林默转身走向楼梯口。
背后传来陈明远的呜咽声，被雨声撕成碎片。
他摸了摸西装内袋，那里还装着周敏的记账本，茶渍在雨雾中泛着淡金色，像一道没有被浇灭的光。
走到二楼时，林默拐进洗手间。
他锁上隔间的门，掀开洗手台下的木板——那是他上周发现的夹层。
手机贴着冰凉的墙面，他最后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时间：2020年6月16日17:32。
暴雨拍打着窗户，模糊了玻璃上的水痕，却清晰地映出他嘴角的弧度。
储物柜307号的钥匙，正安静地躺在他的裤袋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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