消毒水的气味裹着冷意扑进鼻腔时，林默的皮鞋跟重重磕在抢救室的地砖上。
门内场景像被按下暂停键——林薇半跪在陈馆长床头，左手攥着泛黄的协议，右手的注射器正抵着老人颈侧的静脉，透明液体在针管里晃出细碎的光。
监护仪的绿光映着她紧绷的下颌线，眼尾的泪痣因用力而微微抽搐。
"你疯了？"林默的喉咙像被砂纸擦过，两步跨到床头，手腕压上林薇举针的手背。
他能摸到对方皮肤下跳动的血管，快得近乎震颤。
林薇的指甲掐进掌心，协议边角在陈馆长苍白的手背上压出红印："陈老签了这个，基金会立刻打款换进口支架。"她扯动嘴角，笑容比哭还难看，"您不是最在乎他的命？
现在反悔来得及——"
"松开。"林默的指节泛白，另一只手扣住她持针的手腕。
他能看见陈馆长喉结随着呼吸轻颤，老人睫毛上还凝着未干的汗珠，监测仪的蜂鸣像根细针，一下下扎进他太阳穴。
"叮——"
苏晚晴的手机提示音突然炸响。
她举着屏幕冲进抢救室，发梢还沾着走廊的凉气："技术组追踪到了！
李国栋的境外账户正在往基金会转钱，每笔金额和客户亏损记录完全吻合！"她的声音带着破音，"第一笔两百万，对应去年三月那二十七个被清仓的养老账户......"
林薇的瞳孔骤然收缩。
她猛地抽回手，注射器"当啷"掉在金属托盘上，撞出刺耳的响。
协议从她指间滑落，飘到陈馆长胸口，被老人无意识蜷起的手指勾住一角。
林默弯腰去捡协议，余光瞥见林薇后退半步，后腰抵在仪器推车上。
他的指尖擦过陈馆长手背，皮肤凉得惊人——这双手曾在深夜带他翻查堆积如山的账本，曾拍着他肩膀说"小默，规则是用来守住的"，此刻却连握笔的力气都没有。
"林科长！"护士突然喊他，"陈老血压又降了！"
林默的心脏狠狠一缩。
他抓起桌上的红酒采购单，纸张边缘被雨水泡软的部分在掌心洇出褶皱。
鬼使神差地，他扯开己经发脆的纸边——背面的红酒渍下，一行行细密的小字突然显形，"JZ-07-01""JZ-07-05"......墨色晕开，像渗进纸里的血。
"资金池代号。"苏晚晴凑过来看，声音陡然变轻，"过台俊氨当年被举报的违规资金池，就是JZ-07。"她的手指点在"07"上，"我查过内部文件，这个项目专门用来......"
"闭嘴！"林薇突然扑过来，指甲刮过林默手背。
她的眼眶通红，发卡在挣扎中松了，几缕头发黏在汗湿的额角："你们什么都不知道！
那笔钱本来就是要......"
"要填客户保证金的窟窿？"林默反手扣住她手腕，采购单被他捏成一团，"当年还彤证券被并购后，客户保证金突然少了三亿，后来说是捐赠给医疗基金会——原来根本不是捐赠，是挪用。"他盯着林薇发抖的嘴唇，"你在采购单上做记号，就是怕资金链断了查不到源头。"
监测仪的警报声突然变调。
林默转头，看见陈馆长的心率曲线正在往下滑，像被风吹散的墨迹。
护士推着抢救设备冲进来，金属车轮碾过地面的声响里，他听见苏晚晴在打电话："刑侦队吗？
带搜查令来市一医院抢救室，涉及过台俊氨资金池......"
"让开！"
厚重的推门被撞开。
两个穿黑西装的男人抬着氧气瓶挤进来，橡胶鞋底在湿滑的地面打滑。
为首的保镖手腕上有道蜈蚣似的疤，目光扫过林默时，拇指蹭了蹭耳麦——那是"行动"的暗号。
林默的后背贴上冰凉的仪器。
他摸了摸内袋里的稽查证，小太阳贴纸的边角硌着掌心。
陈馆长的手指还勾着那张协议，老人的呼吸越来越轻，轻得像要飘进监护仪的蜂鸣里。
"林科长......"护士的声音带着哭腔，"准备肾上腺素。"
林默低头，看见采购单背面的"JZ-07"在灯光下泛着暗黄。
他突然笑了，笑声混着监测仪的警报，撞在抢救室的白墙上："李国栋不是喜欢倒计时？"他把采购单拍在林薇面前，"现在开始，你们的死期，按秒算。"
保镖的脚步更近了。
林默听见苏晚晴在他身侧调整手机角度，听见氧气面罩被拆开的"嘶啦"声，听见陈馆长的监测仪警报，正一寸寸，弱成游丝。
当监测仪的蜂鸣声微弱得如游丝一般时，林默后槽牙咬得生疼。
护士的指尖在肾上腺素针剂上颤抖，就像风中的树叶，陈馆长的睫毛上沾着汗珠，每一次颤动都仿佛在刮擦着他的神经——这是老人最后一丝生命力的挣扎。
“倒计时还剩八分钟。”疤脸保镖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金属门框一般刺耳，氧气瓶在他脚边滚出半圈，橡胶鞋底碾过地上的注射器，“林副科长要为了一条老命，赌上整个基金会的秘密吗？”他歪头冲林薇微笑，喉结在紧绷的领口下滚动，“李总说了，只要您松口，进口支架二十分钟就能到。”
林薇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，协议的边缘在陈馆长胸口皱成一团。
她盯着监护仪上跳动的数字，喉结动了动，但在触及林默的目光时，猛地别开了脸——那目光太炽热，让她想起三年前陈馆长带她查账时说的话：“小薇，账本上的每个数字都应该是有生命的，能替人说话的。”
“有生命的数字？”林默突然轻声笑了起来。
他扯过苏晚晴颈间的记者证挂绳，把皱巴巴的采购单系在上面，举向从走廊透进来的冷白光。
紫外灯牌是苏晚晴总挂在包上的验钞工具，此刻在纸张背面投下幽蓝的光——被红酒渍覆盖的位置，一行行编号正从纸纹里浮现出来，就像被唤醒的密码，“JZ - 07 - 01对应的，是2015年6月12日，还彤证券客户保证金账户转出的第一笔三千万。”他的拇指抚过“07”这两个数字，声音低沉得仿佛压着一块石头，“那天陈老在合规部守了一整夜，说‘绝对不能动客户的保命钱’。”
苏晚晴的呼吸突然卡在喉咙里。
她掏出手机，快速翻动相册，屏幕光照亮了半张脸：“2015年6月12日的银行流水！”她的指尖重重地戳在照片上，“过台俊氨并购还彤的签约日，客户保证金账户显示‘捐赠医疗基金’，但实际收款方是……”
“是李国栋的私人离岸账户！”林薇突然尖叫起来。
她踉跄着撞翻了仪器车，金属托盘砸在地上，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钉在了她脸上——那是一张被悔恨和恐惧撕裂的脸，“我发现转账备注里有红酒批次号，以为是医疗基金会采购记录……首到上个月，有人往我邮箱发了一段监控，陈老在仓库翻红酒箱，箱子里……”她的声音突然嘶哑了，就像被人掐住了喉咙。
“箱子里是被篡改的财务凭证。”林默平静地接过话，掌心的稽查证边缘硌出了红印，“你在采购单上做水印，是想等事情败露时，用这些编号当线索。可你没想到，李国栋连基金会都当作幌子，用客户的保命钱来填补他的资金窟窿。”
“嘭！”
抢救室的门被撞开的瞬间，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缩了一下。
刘警官举着执法记录仪冲了进来，警服肩章蹭掉了墙皮，在白墙上留下一道灰色的痕迹：“林副科！所有跨境转账记录己锁定在李国栋名下，包括基金会账户的流水——”他喘着气，喉结上下滚动，“但财务室保险柜的密码锁显示，最后修改时间是……”他扫了一眼林默手里的采购单，突然闭上了嘴。
林默的瞳孔骤然收缩。
他想起陈馆长昏迷前攥着的协议，想起林薇说的“仓库里的红酒箱”，想起刚才紫外灯下那些泛着幽蓝的编号——每个编号对应的，不只是银行流水，更是一箱箱被搬进基金会仓库的红酒。
而密码锁的最后修改时间……
“护士！”他突然转身抓住护士的手腕，“把陈老的氧气面罩给我。”不等对方反应，他扯过面罩扣在老人脸上，指尖按下监测仪的暂停键，“刘警官，控制现场。苏晚晴，跟我去基金会。”他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钢铁一般，“林薇，你最好祈祷陈老能撑过这八分钟。”
疤脸保镖的手刚摸向腰间，刘警官的执法记录仪己经怼到他的鼻尖：“袭警罪加妨碍公务，够你在牢房里过三个春节。”他冲身后使了个眼色，两个辅警立刻卡住保镖的胳膊，在金属手铐的碰撞声中，林默己经拽着苏晚晴冲向电梯。
“等等！”林薇突然追了出来，手里还攥着协议。
她的发卡在奔跑中彻底散开了，长发披散着遮住半张脸，“仓库钥匙在……在陈老的枕头底下！”她的声音带着哭腔，“上个月他说要‘亲手撕开这层遮羞布’，半夜偷偷去了仓库……”
电梯“叮”的一声打开了。
林默弯腰钻进电梯，苏晚晴跟着挤了进来，指尖在手机上快速敲击——她在给技术组发送定位、采购单的照片以及所有能想到的线索。
在电梯上行的失重感中，林默摸了摸内袋，稽查证上的小太阳贴纸还在，边角有些卷了，就像陈老常说的“规则的温度”。
“到了。”苏晚晴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。
电梯门打开的瞬间，消毒水的味道被更浓烈的檀香味冲散——基金会财务室就在顶楼，红木门牌在走廊灯光下泛着暗黄。
林默后退半步，抬起脚对准门锁。
“等——”苏晚晴刚要说话，却看见他眼中燃烧着一簇火焰，那是三年前在还彤证券合规部，他发现第一笔异常转账时的眼神。
“轰！”
木门被撞开的刹那，月光从窗外流淌进来，照在靠墙的保险柜上。
柜门半开着，里面没有文件，没有现金，只有整整齐齐码放着的红酒空瓶——每只瓶身都贴着褪色的标签，在月光下泛着幽蓝，隐约能看见“JZ - 07 - 01”的字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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