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默的掌心被金属U盘硌得发疼。
小陈的手指还搭在U盘边缘，指尖冷得像块冰，沾着他手背的薄汗。
“林哥，”年轻人喉结上下滚动，后槽牙咬得腮帮鼓起，“马处长今早让我删审计底稿，说……说那些都是过台俊氨并购时的旧账，查出来要出大乱子。可我昨天整理他电脑时，看见加密文件夹的名字是‘资金池2.0’——”
话音未落，身后传来马文涛的闷哼。
那胖子撞翻的清洁车还歪在墙角，咖啡渍在地面洇出深褐的地图，混着碎纸片的保洁大姐正蹲在地上捡东西，花白头发下的眼睛首勾勾盯着马文涛。
林默反手扣住小陈的手腕，带着他往稽查科办公室走。
年轻人的西装后襟被扯得皱巴巴，路过公告栏时，一张“反洗钱培训通知”的边角擦过他耳尖，他猛地缩了下脖子。
“别怕。”林默压低声音，拇指在小陈腕骨上轻轻按了按。
六年前他在还彤证券合规部，也是这样攥着客户投诉信冲进总监办公室，结果被按在碎纸机前看着那些血泪控诉变成雪花。
此刻掌心的U盘沉得像块铅，他能听见自己心跳撞着肋骨的声音——这次，绝不让任何证据消失。
办公室门“咔嗒”锁上时，马文涛的拍门声紧跟着炸响：“林默！你私扣公物——”
“闭嘴。”林默头也不回，将U盘插进电脑。
USB接口的蓝光亮起瞬间，小陈突然抓住他胳膊：“加密密码是……是我生日。马处长总说我脑子笨，连密码都设成容易记的。”他耳尖通红，指尖在键盘上敲出19980517，回车键按下的刹那，两人同时屏住呼吸。
文件夹“叮”地弹开。
最上面两份文档的标题刺得林默瞳孔收缩——《过台俊氨资金流向分析（合规版）》与《过台俊氨资金流向分析（原始数据）》。
他点开合规版，里面密密麻麻的箭头都指向“客户保证金专用账户”；再点开原始数据，同一组流水却像被施了魔法，七拐八绕钻进十余个空壳公司，最终在“俊达投资”的账户里汇集成刺眼的2.3亿。
“这是……”小陈凑过来，后槽牙咬得咯咯响，“上个月马处长让我写的分析报告，我明明用的是原始数据，交上去的却是合规版……”他突然抓住自己头发，“怪不得他总说我写得狗屁不通，原来他偷偷改了数据！”
窗外传来警车鸣笛的尖啸。
林默的手指在键盘上顿住——是楼下的同事接到他半小时前的密报来了。
他迅速截图保存，正准备把文档拷贝到移动硬盘，墙角传来保洁大姐的声音：“林副科，您来瞅瞅这碎纸机。”
刚才混乱中被撞翻的碎纸机侧躺在地，黑色外壳裂开道缝，里面的碎纸桶倒扣着，碎纸片像雪片似的散了一地。
保洁大姐蹲在旁边，用镊子夹起半张泛黄的纸：“我收拾垃圾时觉着这纸颜色不对，碎纸机吞了它可没嚼碎——”
林默蹲下去。
半张报销单上，“报销人：马文涛”的签名还清晰可辨，摘要栏写着“学术交流费”，金额处的“2,000,000”被撕去一半，但“过台俊氨证券有限责任公司”的红色公章却完整地印在右下角，油印未干，还带着股松香味。
“啪！”
办公室门被踹开的巨响惊得小陈差点撞翻椅子。
马文涛喘着粗气冲进来，领带歪在锁骨处，脸上的咖啡渍己经结块，像块深褐的膏药。
他盯着林默手里的报销单，喉结滚动两下，突然扑向碎纸机残骸：“那是……那是假的！”
林默迅速起身挡住他。
马文涛的指甲擦过他西装袖口，在布料上划出白痕。
“六年前还彤证券的客户保证金挪用案，”林默盯着马文涛发红的眼尾，“当时你是过台俊氨并购组的财务顾问吧？客户的钱进了空壳公司，空壳公司的钱进了你的口袋——”
“住口！”马文涛突然尖叫，声音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。
他踉跄着后退，后腰撞在办公桌角，桌上的马克杯“当啷”落地，深褐色液体溅在那份合规版分析报告上，晕开个丑陋的圆斑。
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
林默转头，看见稽查科助理小周举着执法记录仪冲进来，后面跟着两个穿制服的经侦警察。
马文涛的腿一软，扶着桌子才没栽倒，他的目光扫过林默手里的U盘、报销单，最后落在地上的碎纸机残骸上，突然露出诡异的笑。
“林副科长，”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，轻得像片落在水面的叶子，“你昨天踢坏碎纸机时，可曾想过……”
“马文涛！”经侦队长一声断喝，给马文涛戴上手铐的瞬间，林默看见小周蹲下身，捡起一块碎纸机的塑料外壳。
那年轻人抬头时，嘴角勾着抹若有若无的笑，在顶灯映照下，像道淬了毒的寒光。
无需修改
小周捏着碎纸机残片的手指关节发白，塑料边缘在他掌心压出红印。
他仰起脸时，镜片后的眼睛泛着冷光，声音却刻意放得清亮：“林副科长，昨天下午三点十七分，您在稽查科仓库踢碎这台机器时，说过‘旧设备留着占地方，彻底销毁无关文件’——”他晃了晃手里的残片，“监控录像还在科里存档，您要不要看看？”
林默的瞳孔微微收缩。
他记得昨天确实去仓库检查待报废设备，可那台碎纸机明明是上个月就申请淘汰的旧款，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今天的案发现场？
目光扫过小周胸前的工牌，“稽查科助理”的烫金字在顶灯下发亮，他突然想起上周马文涛把小周从后勤调过来时说的话：“这孩子手脚勤快，给你当助理正好。”
“小周。”经侦队长皱眉打断，“现在是调查马文涛涉嫌职务犯罪，你扯这些做什么？”
“有关系！”小周提高声调，残片在指尖抖得发颤，“这台碎纸机昨天还在仓库，今天突然出现在办公室，是林副科长让人搬来的！他故意破坏证物——”
“够了。”林默突然开口，声音像淬了冰的钢刀。
他弯腰捡起地上那杯打翻的咖啡，杯壁还残留着褐色液体，“马文涛撞翻清洁车时，咖啡是从他左手方向泼出的。”他将杯口对准碎纸机残片，“如果这台机器昨天就被我踢坏，今天地上的咖啡渍应该顺着残片裂缝渗进去——”他翻转残片，内侧干干净净，“但实际上，咖啡是溅在机器外侧，说明它是在今天被撞倒的。”
小周的脸瞬间煞白。
他后退半步，后腰撞在文件柜上，金属抽屉“哐当”作响。
“林哥......”
微弱的呻吟从脚边传来。
小陈蜷在椅子旁，双手死死捂着胸口，额头的汗珠子大颗大颗砸在地板上。
林默蹲下身，刚要扶他，瞥见他手机屏幕——屏保是张全家福：马文涛穿着白衬衫坐在中间，左边是穿红裙的女人，右边正是小陈，三人的笑都带着刻意的僵硬。
“他......他有先天性心脏病......”小陈的指甲抠进林默手腕，“上周马处长说......说只要我配合，就给我妈交手术费......”他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，“碎纸机里的报销单......是我偷偷塞的！昨天他让我把原始数据改成合规版，说......说林哥查得太严，必须......必须......”
“叫救护车！”经侦队长吼了一嗓子，两个警察立刻冲出去。
林默握住小陈发抖的手，摸到他掌心皱巴巴的纸条，展开是张缴费单：“市第一医院心脏外科，押金二十万，交款人：马文涛”。
“林副科长。”小周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，带着破罐子破摔的尖锐，“你查过台俊氨查得这么紧，真以为自己干净？还彤证券当年的并购案，你敢说没拿过好处？”
林默慢慢首起身子。
六年前的记忆突然涌上来：合规部的碎纸机吞掉客户投诉信时，他的工牌被扯掉扔在地上，“乡巴佬也配管合规？”的辱骂混着碎纸机的轰鸣刺进耳膜。
此刻他望着小周扭曲的脸，突然笑了：“我确实不干净。”他举起手里的U盘，“但我不干净的地方，是藏着这些本该被碎纸机吞掉的证据。”
走廊传来救护车的鸣笛。
小陈被抬上担架时，死死攥着林默的袖口：“资金池2.0的账......在俊达投资的海外账户......密码是......是马文涛女儿的生日......”
林默望着他被推进电梯的背影，转身看向经侦队长：“申请冻结俊达投资所有账户，调海外交易流水。”他的目光扫过小周，后者正慌乱地翻手机，“还有，查查小周最近的银行流水——能精准知道碎纸机位置的，可不止我一个。”
办公室里突然安静下来。
林默捡起地上的合规版和原始数据两份报告，咖啡渍在合规版上晕开的圆斑，和原始数据里2.3亿的数字重叠在一起。
他摸出手机给苏晚晴发消息：“准备好头版，过台俊氨的盖子，要掀开了。”
窗外的阳光斜照进来，在两份报告上投下交错的阴影。
林默将它们并排放在会议桌上时，金属U盘在桌面磕出轻响，像根火柴，即将点燃一场烧穿资本黑幕的大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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