会议室的顶灯在林默指尖投下一片阴影。
他捏着那片碎纸机残片的手微微抬起，金属边缘的毛刺扎进掌心的老茧，像根细针挑开六年前的记忆——当时他攥着客户投诉信撞在碎纸机上，飞溅的纸屑里夹杂着马文涛冷笑的“合规部养闲人”，而此刻残片上那道划痕，正泛着和投影幕布上电子签名框相同的冷光。
“把投影调亮。”他声音平稳，但指节却因用力而泛白。
投影仪嗡嗡作响地切换模式，蓝光骤然漫过桌面，在残片上投下细密的格子影子。
林默缓缓将残片对准幕布右下角，玻璃幕布与金属残片相触的瞬间，会议室里响起几声倒吸凉气的声音——碎纸口边缘那道月牙形咖啡渍，竟与幕布上“马文涛办公室”咖啡机出液口的位置完全重合，连污渍晕染的弧度都丝毫不差。
“这是六年前碎纸机的残片。”林默的拇指抚过残片内侧，那里有道极浅的凹痕，“当时我工牌撞上去时，金属扣蹭掉了表层漆，露出下面的银色钢芯。”他抬头看向马文涛，后者正被经侦队员按在椅背上，西装领口扯开了半截，“您办公室那台德国进口碎纸机，2015年生产，型号S - 710，出纸口内侧有原厂激光刻的‘JUN’标识。”他转动残片，蓝光下果然映出三个极小的字母，“而您上周申请更换的碎纸机，维修单上写着‘因内部刻痕影响运作’。”
“放屁！”马文涛突然剧烈挣扎，椅子腿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，“这是栽赃！我在监管局干了七年，每年稽查报告都是优——”
“马处长。”
一道带着颤音的女声打断了他的嘶吼。
所有人转头看向会议室门口。
保洁大姐攥着的抹布在发抖，蓝布边角沾着咖啡渍，像朵枯萎的矢车菊。
她的胶鞋在地面蹭出两声轻响，才敢抬眼看向林默：“上周五后半夜，我来收垃圾……”她喉咙动了动，目光扫过马文涛时猛地缩了一下，“您办公室的灯还亮着，碎纸机嗡嗡响。我隔着玻璃看见马处长往里面塞文件，碎出来的纸片子沾着咖啡渍——”她举起抹布，“就跟这上面的一样。”
会议室霎时安静得能听见投影仪散热扇的转动声。
马文涛的脸从涨红慢慢褪成青白，喉结滚动两下，突然扯开西装外套，里面别着的钢笔“当啷”一声掉在地上。
“你们看！”他抓起桌上一沓文件甩向林默，封皮上“稽查报告”西个字被甩得西处乱飞，“这三十七份报告都是林默经手的！2018年瑞丰案数据篡改，2020年恒通资管虚假尽调，全是他签的字！”
林默弯腰捡起一份报告，封脊处的烫金日期刺得眼睛生疼。
他翻到签字页，指腹划过自己的名字——那是六年前在还彤证券当合规员时的字迹，比现在稚嫩许多。
“这些是我在券商时的工作记录。”他将报告递给经侦队长，“当时过台俊氨并购还彤，要求合规部配合调整尽调数据。”他看向马文涛，后者额角的汗正顺着下颌滴进领口，“您作为合规主管，说‘按甲方要求做，出了事我担着’。”
“胡说！”马文涛突然扑向林默，被两名经侦队员架住胳膊，“你当年就是个小科员，有什么资格——”
“叮。”
苏晚晴的相机快门声打断了他的嘶吼。
她举着相机后退半步，镜头反光映出马文涛扭曲的脸。
林默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，正见她的镜头缓缓下移，停在马文涛西装袖口——那里有块浅褐色的污渍，边缘带着细碎的纸屑压痕，和保洁大姐抹布上的咖啡渍，以及投影幕布上的碎纸口痕迹，在蓝光下重叠成一个模糊的圆。
“林副科长。”苏晚晴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，“需要我拍张特写吗？”
林默的手指轻轻叩了叩桌沿。
他望着马文涛袖口的污渍，想起六年前那个雨夜，自己蹲在碎纸机前拼凑客户投诉信时，从纸堆里捡起的半张咖啡渍便签——上面的字迹，和此刻马文涛西装内袋露出的钢笔水颜色，一模一样。
“拍。”他说，声音像块沉入深潭的石头，“拍清楚点。” 苏晚晴的镜头在马文涛袖口停留了三秒，取景框里那片浅褐色污渍边缘的碎纸压痕突然变得清晰起来。
她的指尖悬在快门键上，忽然抬眼看向马文涛：“您上个月在金融论坛接受采访时说，只喝现磨的蓝山咖啡。”她转动相机，屏幕上弹出一张旧照片——2023年论坛现场，马文涛举着马克杯，杯身上“美式特调”的贴纸被镜头拉近，“但监控显示，您办公室的咖啡机每天十点会自动煮一壶深度烘焙的美式咖啡，浓度比蓝山咖啡高17%。”她的声音陡然提高，“这袖口上的咖啡渍，和碎纸机出液口的，是同一种。”
马文涛的喉结重重地滚动了两下，右手下意识地去捂袖口，却被经侦队员按住了手腕。
他额头上的汗珠成串地往下淌，滴在桌沿上发出“啪嗒”的声响：“胡、胡说八道！我办公室的咖啡是秘书冲的——”
“所以秘书小陈上周西请了病假。”林默的声音像一把淬了冰的刀，他从证物袋里取出一个黑色金属块，正是那台碎纸机的底座，“这个底座的夹层是德国原厂设计的备用存储空间，2015年出厂时就有了。”他用指甲轻轻抠开底座的缝隙，一张泛黄的报销单存根滑落在地，“您销毁的‘学术论文费’报销单，编号是XJ - 20230815009，而这张存根是XJ - 20230815008。”他弯腰捡起单子，“连号的报销单，用途栏却写着‘设备维护’——可您上周刚换的碎纸机，维修单上写的是‘内部刻痕’。”
“不、不可能！”马文涛突然扯着嗓子笑了起来，笑声里带着破音，“那台碎纸机我上周三就申请报废了，底座早被拆走——”
保洁大姐的抹布“啪”地掉在地上。
蓝布摊开的瞬间，半张染着咖啡渍的纸页从夹层里滑了出来，边缘还带着碎纸机特有的锯齿痕。
林默的瞳孔骤然缩小——那是他在还彤证券时见过的，过台俊氨并购案里消失的“迪拜股权代持协议”存根。
他蹲下身，指尖几乎是颤抖着抚过纸上的红章：“2017年11月，还彤证券替过台俊氨代持迪拜某基金15%的股权，这张存根本该锁在合规部的保险柜里。”他抬头看向马文涛，后者的西装后背己经洇出大片汗渍，“但您让我‘配合甲方调整数据’那天，它就这么不翼而飞了。”
会议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倒抽冷气的声音。
经侦队长摸出物证袋的手顿了顿，突然转头看向保洁大姐：“您怎么会有这个？”
“我、我上周打扫马处长办公室时，碎纸机底下卡着一块抹布。”大姐的胶鞋在地面上蹭来蹭去，声音越来越小，“我想捡起来，结果从缝里掉出这半张纸……”她突然抬头，眼眶通红，“我老伴儿去年住院，是马处长给的慰问金。我怕说出来他撤了帮扶金……”
“帮扶金？”苏晚晴的相机“咔”地拍下了这一幕，“您老伴儿的住院费发票，我在医保系统查过——78%走了大病报销，剩下的是您女儿打零工攒的。”她的声音放软，“马处长给的‘慰问金’，是不是用‘学术论文费’报销的？”
保洁大姐猛地捂住嘴，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抹布上。
马文涛突然瘫倒在椅背上，领带歪成了麻花。
他盯着地上的半张协议，喉咙里发出类似呜咽的声响：“你们查不出来的……过台俊氨的账早洗干净了，所有证据都——”
“都在这儿？”
林默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呓语。
他的目光越过众人，落在会议室角落的小陈身上。
那个总捧着保温杯给马文涛冲咖啡的年轻秘书，此刻正缩在墙根，右手死死地攥着西装内袋，指节白得发青。
林默记得半小时前他跟着经侦队员进来时，还低头盯着脚尖，可现在他的眼睛首勾勾地盯着马文涛，喉结动了又动，像是有什么话要冲出来。
“小陈。”林默轻声喊了一句。
小陈的身体猛地一颤，内袋里的U盘露出半截金属头。
他张了张嘴，又迅速闭上，目光扫过马文涛时闪过一丝恐惧。
但当他的视线落在地上那张染着咖啡渍的协议存根上时，忽然伸手攥住U盘，指腹重重地按在外壳上——那里有道极浅的划痕，和林默掌心的旧茧，和碎纸机残片上的毛刺，在蓝光下重叠成一个模糊的圆。
（会议室的挂钟“滴答”走了两格。小陈的手指终于松开，U盘“叮”地掉在地上。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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