孩子站在街角,手里攥着那根短木棍,眼睛盯着辣千秋腰间的卡牌。那光还在闪,像炭火将熄未熄时的最后一跳。
辣千秋没动,手按在卡牌上。他刚从别院出来,衣服没换,脸上还抹着泥,但袍角被门框刮破了一道口子。
“你怎么跟来了?”他问。
孩子不答,只把木棍往前递了递,像是示意他看什么。
辣千秋顺着棍尖看去——巷子尽头,一匹瘦马拴在木桩上,鞍上挂着个灰布包袱,鼓鼓囊囊。
“那是……”
孩子点头,又指了指自己,再指指马。
辣千秋明白了。这孩子偷了马,还带了东西,专程等他。
他走过去解开包袱,里面是干饼、盐巴、一小包药粉,还有三枚铜钱。最底下压着一张草纸,画着山势和一条红点连成的线,终点标了个“黄”字。
“黄风寨?”他抬头。
孩子点头,眼神亮了一下。
辣千秋把包袱系回马鞍,拍了拍马脖子。这马瘦得皮包骨,但腿还算结实。
“你不怕我拿了东西就走?”
孩子摇头,退了一步,转身就跑,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尾。
辣千秋翻身上马,缰绳一抖。他知道这孩子不是怕他,是信他。信他不会丢下那条命换来的线索。
马蹄声碎,穿街而过。天快亮了,城门刚开,守卫打着哈欠,见是个灰袍人骑瘦马,也没拦。
出城二十里,地势渐高,黄土坡连成一片,风卷着沙打人脸。远处一道土墙围出个寨子,歪斜的旗杆上挂着块破布,写着“黄”字。
寨门没关,两排持棍的汉子站在两边,脸上涂着黄泥,像是防风沙,也像是遮脸。
辣千秋下马,把缰绳往地上一扔。马咴了一声,没走。
“我来谈生意。”他说。
一个汉子跑进去报信。片刻,寨墙上探出个脑袋,瘦脸,山羊胡,手里摇着一把破羽毛扇。
“你就是昨夜在邯郸别院搅局的?”那人嗓音尖细。
“是。”
“敢一个人来?”
“粮食快没了,没得选。”
那人笑了一声,扇子一挥:“赛张良有令,想进寨,先赌三局。赢了,粮任你拿。输了,留下命。”
辣千秋抬头:“赛张良?就你这把扇子,也配叫张良?”
墙头人不恼,反倒笑出声:“好!有种!第一局——猜骰。”
门开,拖出一张破桌,三只泥碗倒扣着,底下压着骰子。一个独眼汉子蹲着,手藏在袖里。
“猜中一只,算赢。”墙头人说,“你若赢,我放你进寨。若输,剁一根手指。”
辣千秋走近,蹲下。
独眼汉子掀开第一碗——两点。
第二碗——五点。
第三碗——西点。
“你猜哪只下面是一点?”
辣千秋没看碗,盯着独眼汉子的手。那手袖口磨破,拇指内侧有道新划痕,像是被骰子棱角划的。
他伸手,点了中间那只碗。
“开。”他说。
碗掀,一点。
墙头人哼了声:“运气。”
“第二局。”他挥手,“射羊。”
寨子里赶出一只瘸腿山羊,脖子上挂了块木牌,写着“三十步”。羊被推出去三十步远,圈在土坑里。
“一箭射中木牌,算赢。”墙头人说,“三箭不中,扔你进坑喂狼。”
辣千秋接过弓,试了试弦。弓是硬的,但箭杆歪,箭头锈。
他拉弓,瞄准。
第一箭,偏左,钉在木牌边上。
第二箭,偏右,擦过羊耳朵,羊惊得乱跳。
第三箭,他站起身,把弓递还:“我不射了。”
墙头人冷笑:“认输?”
“认你输。”辣千秋说,“你让羊瘸,是怕它乱跑?可你忘了,瘸羊站不稳,重心偏左。我前两箭故意打偏,是试风向。第三箭,我能中。”
“那你为何不射?”
“因为我不需要。”辣千秋盯着他,“你设这局,是想看我慌。我慌了,你就敢加码。可我不慌,你就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压我。”
墙头人沉默片刻,忽然大笑:“好!第三局——赌命。”
寨门大开,里面走出一排人,全是刑徒打扮,手脚戴镣,脸上有鞭痕。共十二人,分两列站定。
“这些人,都是逃犯。”赛张良说,“你若赢,他们归你,粮也归你。若输,你留下,他们照样归我。”
“怎么赌?”
“你从他们中间挑一个,和我对赌。”赛张良从怀里掏出一枚铜钱,“抛一次,猜正反。你指定人选,我来抛。你赢,你走。你输,你死。”
辣千秋扫了一眼那十二人。他们低着头,但有人肩膀微颤,有人脚趾抠地,有人呼吸急促。
他走过去,在第三个人面前停下。
是个年轻汉子,手腕上的铁链磨出了血,但站得首。
“就他。”辣千秋说。
汉子抬头,眼里有光。
赛张良接过铜钱,高高抛起。
铜钱翻滚,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。
“猜。”赛张良问。
辣千秋看着那汉子:“你猜。”
汉子嘴唇动了动:“反。”
铜钱落地,反面朝上。
赛张良脸色一沉,但没说话。
“第二轮。”他捡起铜钱,“还猜吗?”
辣千秋:“还猜。”
铜钱再抛。
“反。”汉子说。
又是反。
赛张良盯着铜钱,手指收紧。
“第三轮。”他声音冷了,“再猜反,我就杀了他。”
辣千秋没说话,只看着那汉子。
汉子咬牙:“还是反。”
铜钱落下,反面。
赛张良猛地站起,扇子砸在地上:“你耍我!这铜钱两面都是反!”
辣千秋蹲下,从地上捡起铜钱,翻过来——果然,两面都刻着同样的纹路,只是背面多了一道划痕。
“你早知道了?”赛张良瞪眼。
“第一轮落地时,声音不对。”辣千秋说,“真铜钱落地,有脆响。这枚,闷的,像是铜皮包铁。我猜你做了手脚。可你太急,划痕留在反面,却忘了正面也该有一道。”
赛张良脸色变了。
“你从一开始就打算让我赢。”辣千秋站起身,“你不想留这些人,也不想留粮。你怕秦军查到你头上。你设这三局,是想找个理由放人走,还能显得你没输。”
寨子里静得落针可闻。
赛张良忽然笑了:“聪明人活不长。”
他一挥手,寨墙上冒出十几个弓手,箭头对准辣千秋。
辣千秋不动:“你若放箭,我就喊——‘黄风寨私藏逃刑徒,与邯郸乡绅同谋,粮草来自秦官赏赐’。这话若传到秦军耳里,你猜,他们先烧谁的寨?”
赛张良眯眼:“你哪来的证据?”
“我不需要证据。”辣千秋拍拍腰间卡牌,“我只需要一张嘴。而你,需要整个寨子的命来赌我是不是在说谎。”
对峙。
风卷黄沙,扑在弓弦上。
良久,赛张良抬手:“放人。”
铁链被砸开,十二人踉跄走出。
“粮在后仓。”赛张良说,“自己去搬。搬得动多少,算多少。”
辣千秋没动:“还有一件事。”
“说。”
“你这寨子撑不了多久。秦军迟早来。你若想活,就把这些人放了,烧寨,往北走。六十里外有条暗河,河底有洞,能藏百人。”
赛张良冷笑:“你倒好心?”
“我不是好心。”辣千秋转身,走向马匹,“我是不想你死前,拉上我认识的那个孩子。”
他翻身上马,回头看了眼寨子。
十二个刑徒跟了出来,有人抱着粮袋,有人拄着棍。
“走。”他说。
马蹄扬起黄沙,一行人往北而去。
天近正午,地势渐低,远处出现一道干涸的河床。河床裂开,像大地的伤疤。
辣千秋下马,蹲下摸了摸地面。土是湿的。
他拔出腰间短刀,往下一戳——刀身没入一半,带出的泥带着腥气。
“就是这儿。”他说。
众人开始挖。挖了不到一尺,土塌了,露出个黑口,风从里面吹出来,带着凉意。
第一个刑徒钻进去,接着第二个、第三个。
辣千秋最后一个进。
洞不深,但够宽,能容二十人躺下。壁上有水流过的痕迹,顶上渗水,一滴一滴落在石洼里。
他靠着石壁坐下,从怀里掏出那张草纸,又看了看。红点线的尽头,除了“黄”字,还有一行小字,被水晕开了,只能辨出几个笔画——“……藏……图……在……”
他正要看清,忽然听见洞外有动静。
是马蹄声。
他猛地站起,抽出卡牌。
洞口的土被推开了。
一匹马站在那儿,背上没人。
马嘴里叼着一根短木棍。
棍尖绑着一张新纸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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