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场惊世骇俗的家宴之后，京城关于黎佳琪婚事的流言蜚语，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再无人敢在背后议论这位黎家女家主的私事。
她的那番誓言，像一道无形的屏障，将所有窥探的目光都挡在了外面。
黎府，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。
只是黎华-青，自那日之后，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。
他不再过问铺子里的任何事情，终日只待在自己的院子里，侍弄花草，或是对着一盘棋局，枯坐半日。
这日清晨，黎佳琪如往常一般，去给父亲请安。
她踏进院子时，看到黎华-青正站在一棵桂花树下。
秋风萧瑟，吹落了满地的碎金。
他伸出手，想去接住一片飘落的桂花，动作却显得有些迟缓。
一片落叶掉在了他的肩头，他竟毫无察觉。
“父亲。”
黎佳琪轻声开口。
黎华-青回过神来，缓缓转过身。
他看着黎佳琪，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、带着疲惫的笑容。
“你来了。”
“天气转凉，父亲该多添件衣裳。”
黎佳琪说着，将一件备好的披风，轻轻搭在他的肩上。
黎华-青没有拒绝。
他低头看了看身上的披风，又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女儿。
她的身姿，比过去更加挺拔，眉宇间的沉静，也愈发深厚。
“佳琪，陪我走走吧。”
黎华-青的声音有些沙哑。
父女二人，一前一后，沿着院中的石子小路，慢慢地走着。
一路无话。
黎华-青的脚步很慢，甚至有些蹒跚。
黎佳琪便也放慢了脚步，安静地跟在他身后。
走到一处凉亭，黎华-青停了下来。
他扶着亭柱，坐在一旁的石凳上，轻轻喘着气。
“老了，不中用了。”
他自嘲地笑了笑。
“走这么几步路，就觉得累。”
黎佳琪在他对面坐下，为他倒了一杯热茶。
黎华-青捧着茶杯，感受着掌心的温度。
他看着亭外飘零的落叶，沉默了许久。
然后，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，缓缓开口。
“佳琪。”
“女儿在。”
“我记得，你小时候，很喜欢跟在我身后。”
“那时候，我总觉得你性子懦弱，胆小怕事，不堪大用。”
黎华-青的声音很低，像是在回忆，也像是在自言自语。
“我从未在你身上，花过什么心思。”
“现在想来，是我错了。”
他抬起头，目光第一次如此平和地首视黎佳琪。
“这些日子，我想了很多。”
“黎家在你手上，比在我手上，要好上千倍百倍。”
“我老了，不仅是身子老了，心也老了。”
“这家里的担子，我挑不动了，也不想再挑了。”
黎佳琪静静地听着，没有插话。
她知道，父亲今日叫她来，不只是为了说这些。
果然，黎华-青放下茶杯，从怀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锦囊。
他将锦囊放在石桌上，推到黎佳琪面前。
黎佳琪的目光，落在那锦囊之上。
锦囊是暗红色的，上面用金线绣着一个古朴的“黎”字。
她认得这个锦囊。
里面装的，是黎家家主的印信，和历代家主才能掌管的、黎家最核心产业的地契与密账。
这是黎家权力的象征。
“拿着吧。”
黎华-青的声音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解脱。
“从今日起，你就是黎家名正言顺的一家之主。”
“这家，我正式交给你了。”
黎佳琪没有立刻伸手去拿。
她的目光，从印信上移开，重新落回黎华-青的脸上。
他的鬓角，不知何时，己经全白了。
眼角的皱纹，也深得如同刀刻一般。
“父亲……”
“不必多说。”
黎华-青摆了摆手，打断了她。
“这不是一时兴起。”
“是我想了很久之后，做出的决定。”
“从前，是我被权位迷了心窍，看不清形势。”
“那场家宴，你那番话，那三个头，把我彻底磕醒了。”
他苦笑一声。
“我终于明白，你所求的，从来都不是小儿女的情爱依靠。”
“你的胸中，有比我更大的沟壑。”
“黎家在你手中，才能真正地，开枝散叶，光耀门楣。”
“我若再占着这个位置不放，才是黎家最大的罪人。”
他的话，说得坦诚，甚至带着几分忏悔。
黎佳琪沉默了片刻。
然后，她伸出手，将那个锦囊，拿了起来。
锦囊入手，沉重无比。
这重量，不仅来自于印信和地契，更来自于一份传承，一份责任。
她对着黎华-青，缓缓地，跪了下去。
这一次，不是在众人面前，不是为了立誓。
只是一个女儿，对父亲的跪拜。
“父亲的托付，女儿，记下了。”
黎华-青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女儿，眼眶微微泛红。
他伸出手，想去扶她，却又停在了半空中。
最终，他只是点了点头，声音有些哽咽。
“好，好。”
“起来吧。”
“往后，这家里的事，你全权做主，不必再来问我。”
“我也累了，只想过几天清净日子。”
第二日，黎华-青召集了黎氏宗族的所有长老，以及黎府所有的管事。
地点，就在黎氏祠堂。
当着列祖列宗的牌位，黎华-青亲自将那个象征着家主权力的锦囊，交到了黎佳琪手中。
“我，黎华-青，自觉年迈，精力不济。”
“今日当着列祖列宗，与各位宗亲族人的面，自愿退位。”
“从今往后，我女黎佳琪，便是黎氏宗族新一任的家主。”
“黎家上下，内外事务，皆由她一人决断。”
“见家主印信，如见我本人。”
“尔等，需尽心辅佐，不得有误。”
他的声音，洪亮而清晰，在庄严肃穆的祠堂内回荡。
在场的所有人，无论是宗族长老，还是府内管事，都齐刷刷地跪了下去。
这一次，他们跪的，不再是那个曾经的庶女。
而是黎氏宗族，名正言顺，独一无二的主人。
刘管事跪在最前面，他的头，深深地埋下。
林默，以及身后站着的一众致用堂的年轻人，他们的眼中，闪烁着激动而狂热的光芒。
宗族的长老们，包括曾经对黎佳琪颇有微词的七叔公，此刻也心悦诚服地低下了头。
黎佳琪手捧着印信，站在祠堂的中央。
她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众人，神情平静。
她知道，从这一刻起，再没有任何人，可以质疑她的身份。
再没有任何事，可以掣肘她的手脚。
她转过身，面对着祠堂里那密密麻麻的祖宗牌位。
她将印信高高举起。
阳光从祠堂的门外照进来，正好落在她的身上，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。
黎华-青站在一旁，看着这一幕。
他的眼中，没有了失落，没有了不甘。
只有一片欣慰，和一丝深藏的骄傲。
他知道，属于他的时代，己经结束了。
而属于黎佳琪，和整个黎家的新时代，才刚刚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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