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后的军属院浸在一片清润的水汽里，香樟树的叶子上还挂着水珠，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，砸在窗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。沈惊鸿正坐在小凳上给顾屿剪指甲，孩子刚退了烧，精神好了些，却还是赖在她怀里，小脑袋搁在她肩膀上，嘴里叼着半块饼干，含糊地哼着不成调的儿歌。
“咔嚓”一声轻响，指甲剪落下一小片指甲，顾屿痒得缩了缩手，咯咯地笑：“妈妈，痒……”
“别动，剪完给你看奥特曼卡片。”沈惊鸿捏着他的小手，动作轻柔得像在摆弄易碎的瓷娃娃。昨晚折腾了大半夜，她眼下也挂着淡淡的青黑，可看着孩子恢复红润的小脸，心里那点疲惫就淡了许多。
门被轻轻敲响时，她还以为是顾晏辰来取外套——早上他发信息说“晚点过来”，想必是处理完部队的事了。
“谁呀？”她扬声问，抱着顾屿起身开门。
门口站着的却是王奶奶。老人家拎着个印着红牡丹的保温桶，银灰色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，鬓角别着朵小雏菊发卡，是院里的李嫂前几天给她别上的。她脸上堆着笑，眼角的皱纹挤成一朵花：“小沈，在家呢？”
“王奶奶？”沈惊鸿有些惊讶，赶紧侧身让她进来，“您怎么来了？快请进。”
“刚在厨房熬了小米粥，想着小屿刚好，得吃点清淡的养养胃。”王奶奶把保温桶往桌上一放，桶底还冒着白汽，带着浓郁的米香，“你也忙了一夜，肯定没顾上吃早饭，正好一起垫垫。”
她打开保温桶的盖子，一股醇厚的香气立刻漫了开来。小米熬得稠稠的，上面浮着层亮晶晶的米油，里面还卧着几颗红枣，炖得软烂，轻轻一碰就颤巍巍的，一看就熬了很久。
“您太费心了。”沈惊鸿心里一暖，眼眶有点发热。自从搬到军属院，王奶奶就常给她送些吃的，清明送青团，端午送粽子，从没收过她一分钱，总说“远亲不如近邻，客气啥”。
“费心啥，熬粥又不费力气。”王奶奶摆摆手，走到沙发边，摸了摸顾屿的额头，“烧退了？这小脸看着就精神多了，昨天听老张说你抱着孩子往医院跑，可把我急坏了。”
顾屿认生，却不怕王奶奶——老人家总给他糖吃，还会用毛线给他织小老鼠。他从沈惊鸿怀里探出头，奶声奶气地喊：“奶奶好。”
“哎，好孩子。”王奶奶笑得眼睛眯成了缝，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，剥开糖纸递给他，“吃颗糖，甜甜嘴。”
沈惊鸿刚想说“他刚退烧，少吃糖”，王奶奶己经把糖塞到顾屿手里，冲她挤了挤眼：“没事，一颗不碍事。孩子生病遭罪，吃点甜的高兴。”
她转身去厨房拿碗，王奶奶跟在后面，看着她打开橱柜，突然叹了口气：“小沈啊，你一个人带着孩子不容易。昨天顾队送你们去医院，我在楼上看见了，那小子抱着孩子跑的样子，比他自己出任务还急呢。”
沈惊鸿的手顿了顿，瓷碗在手里微微发烫。
“顾队那人，看着冷，心热着呢。”王奶奶靠在门框上，慢悠悠地说，“当年他救过老张的命，院里谁不知道？他对小屿上心，是好事。你呀，别总把自己绷得那么紧，院里人都不是外人。”
这话像温水，慢慢淌过沈惊鸿的心。她知道王奶奶是好意，可心里那点隐秘的不安，哪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。
“谢谢您，王奶奶。”她盛好粥，递了一碗给老人家，“快尝尝您熬的粥，肯定香。”
“你尝你尝，我在家喝过了。”王奶奶推回去，眼睛却瞟着门口，像是在等什么人，“说起来，顾队今天没过来？我早上看见他在楼下转悠，手里还捏着包饼干，看着像给孩子买的。”
沈惊鸿刚舀起一勺粥，闻言动作顿住了。
正说着，门口又响起敲门声，这次比刚才重了些，带着点军人特有的干脆。沈惊鸿心里一动，走过去开门——果然是顾晏辰。
他穿着常服，手里拎着个塑料袋，里面装着几包儿童饼干和一盒草莓，见门口站着王奶奶，愣了一下：“王奶奶也在。”
“哟，说曹操曹操到。”王奶奶笑得更欢了，冲他扬了扬下巴，“给孩子买的？快进来吧，小沈刚盛了粥，一起吃点。”
顾晏辰看了沈惊鸿一眼，她正低头抿着粥，耳根微微泛红。他点点头，走进屋，把东西放在桌上：“刚从服务社路过，看见有新到的草莓。”
“看看看看，多会疼孩子。”王奶奶在一旁打趣，“小沈，你可得多让小屿跟顾队亲近亲近，这孩子缺个能教他打枪爬树的人呢。”
沈惊鸿被说得脸更红了，只好低头喝粥。小米粥熬得软糯，红枣的甜味渗在米香里，暖乎乎地滑进胃里，熨帖了所有的疲惫和紧绷。
顾屿拿着顾晏辰给的草莓，举到王奶奶嘴边：“奶奶吃。”又举到顾晏辰嘴边，“叔叔吃。”
“好孩子，真懂事。”王奶奶笑得合不拢嘴，顾晏辰也低头咬了一小口，草莓的清甜在舌尖散开时，他看了沈惊鸿一眼，正好撞上她抬起来的目光，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，慌忙移开了视线。
保温桶里的粥渐渐见了底，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，落在三人身上，暖融融的。沈惊鸿看着王奶奶和顾晏辰逗顾屿笑的样子，突然觉得，军属院的日子，好像也没那么难挨。
这份带着米香的善意，像雨后的阳光，悄悄驱散了她心里的阴霾。或许，她真的可以试着，在这里多停留一会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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