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风离开万剑坪时，没带走任何剑经拓片，只在行囊里多了块从试剑石上敲下的顽石。石面粗糙，带着几道深浅不一的剑痕，是他这几日练手时留下的——比起那些玄奥的剑理，他更信手上的老茧。
下山的路是条石阶，被往来修士的鞋履磨得发亮。林风走得慢，每一步都踩着石阶的边缘，让鞋底与石面摩擦出细微的声响。这是他在流云宗养成的习惯，越是平静时，越要让感官保持敏锐，就像铁匠锻剑，淬火时的每一丝火星都不能放过。
半山腰有间茶寮，竹棚下支着个炭炉，炉上的铜壶咕嘟作响，白雾裹着茶香飘出老远。掌柜是个瘸腿的老者，左手断了半截，正用右手慢悠悠地煽风，见林风走来，抬头笑了笑：“客人要碗粗茶？”
“来一碗。”林风在炉边的木凳坐下，破妄剑靠在桌腿，剑鞘上的木纹被炭火映得发红。
老者端来粗瓷碗，茶汤浑浊，却带着股焦香。“听口音不是本地的？”他给自己也倒了碗，残手握着碗沿，指节因用力而发白。
“从南边来。”林风吹了吹茶汤，“听说这山后的‘铁剑铺’能锻好剑？”
老者咧嘴笑了，露出豁牙：“你说的是老胡吧？那家伙脾气倔，只给顺眼的人锻剑。前阵子有个穿锦袍的修士，拿块千年寒铁求他铸剑，被他一锤子赶跑了。”
“哦？他要什么才顺眼？”
“看手。”老者指了指林风的手掌，“老胡说，手上有茧子的人，才配用好剑。”
林风低头看自己的手，虎口处的茧子硬得像层壳，那是常年握剑磨出来的，掌心还有几道浅疤，是冰海之战时被魔物利爪划的。他忽然明白，这茶寮掌柜怕不是寻常人——那残手上的疤痕，分明是被钝器反复碾压的痕迹，只有常年抡锤子的铁匠才会有。
正说着，山后传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，节奏沉稳，每一声都透着股狠劲，像是要把铁坯里的杂质全砸出来。老者朝那边努努嘴：“看，说曹操曹操到，老胡开始干活了。”
林风付了茶钱，拎起剑往山后走。铁剑铺是间石屋，院墙是用碎铁屑混着黄泥砌的，墙头插着几把锈剑，风一吹发出呜呜的响。门口的梧桐树下，个精瘦的汉子正抡锤，赤着上身，古铜色的脊梁上汗珠滚滚，每锤下去，铁砧上的剑坯就发出一声闷哼。
“有事？”汉子头也没抬，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。
“想铸把剑。”林风递过块玄铁，是从冰海带回的，被魔气蚀过，表面坑坑洼洼，却在核心处藏着丝金纹。
老胡终于停锤，用铁钳夹起剑坯扔进冷水，嘶啦一声白雾腾起。他瞥了眼玄铁，又看了看林风的手，突然嗤笑：“这料被魔气糟践过，炼不出好东西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林风指着玄铁上的坑洼，“但这些疤里，藏着些东西。”
老胡挑眉，接过玄铁掂量掂量，突然往铁砧上一扔：“要炼可以，你得自己抡锤。我这规矩，想让剑认主，就得让它尝过你的汗。”
林风没二话，脱下外袍，从墙角抄起把备用的铁锤。锤子比他想象的沉，第一下砸偏了，震得虎口发麻。老胡在旁冷笑：“连锤子都握不稳，还想学人铸剑？”
这话戳到了林风的痛处。他想起刚学剑时，师父总骂他握剑太松，说剑是手的骨头，得嵌进肉里才算数。那天他练了整整一夜，首到掌心渗血，才算能让剑在手里稳如磐石。
第二锤落下时，林风调整了呼吸，让手臂的力道顺着肩膀沉到腰腹，再从掌心爆发出来。咚的一声，玄铁上的坑洼被砸平了些，火星溅在他胳膊上，烫出个红点，他眼皮都没眨一下。
老胡的眼神变了变，往炉里添了块炭：“这料得用‘文火’炼，急了会炸。就像你们修士练气，一味猛冲，经脉迟早得断。”
林风没接话，只是抡锤。一锤，两锤，百十来锤下去，汗水顺着下巴滴在玄铁上，滋滋冒烟。他能感觉到，玄铁里的魔气正随着震动往外溢，被炭火烤得发出焦臭，而那丝金纹却越来越亮，像是沉在泥里的金子终于要露头。
日头偏西时，老胡突然喊停：“行了，再砸就过了。”他用铁钳夹起玄铁，此刻它己变成块巴掌大的薄片，表面光滑如镜，金纹在里面流转，像条小蛇。“这料里藏的是‘护心煞’的余气，被你用汗火逼出来了。”
林风愣住——护心煞是当年血煞门的邪功，靠吞噬修士心脉修炼，他曾在密道里见过，没想到这玄铁里竟藏着这东西。
“你小子命硬。”老胡把铁片扔进冷水，“这煞气相冲，换旁人早走火入魔了。你却能把它化了，靠的不是灵力，是那股子韧劲。”
他擦干铁片，开始锻打成型。这次换老胡抡锤，节奏变了，忽快忽慢，像是在跟铁片说话。“剑这东西，得有‘骨’。”他边打边说，“刃要利，脊要硬，柄要稳。就像人，骨头不硬，站不稳当。”
月上中天时，剑成了。没有花哨的纹饰，剑身笔首，刃口泛着淡青，唯有剑柄处缠着林风的旧剑穗，三色线头被炭火烤得发黑，却系得格外牢。
“这剑没名。”老胡把剑扔过来，“得你自己取。”
林风握住剑柄，重量刚好，像是从他胳膊上长出来的。他挥了挥，剑身划破空气，发出低沉的嗡鸣，不像破妄剑那么张扬，却透着股踏实的劲。
“就叫‘归尘’吧。”他说。
老胡笑了，露出跟茶寮掌柜同款的豁牙：“好名字。尘归尘，土归土，任你再厉害，也得踩着地上的泥走。”
离开铁剑铺时，山风带着凉意。林风背着归尘剑，手里还拎着那把破妄剑，新旧两柄剑在月光下泛着不同的光。他忽然觉得，比起那些在云端论剑的修士，这山间的铁匠和茶寮掌柜，或许更懂什么是真正的“道”——不是飞天遁地的神通，而是把日子过成铁坯，一锤一锤砸出筋骨来。
前路还长，但林风的脚步比来时更稳了。他知道，接下来要去的地方，或许没有万剑坪的剑经，也没有惊天动地的奇遇，但只要手上有剑，脚下有土，就没什么坎过不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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