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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0章 香料袋里的定时炸弹

小说: 永恒之城的玫瑰   作者:废墟造梦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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雅法门的石板路上,阳光被钟楼的尖顶切成碎片,落在赶集的人身上,像撒了一把金粉。阿拉伯女人的头巾五颜六色,犹太男人的黑帽在人群中移动,英国士兵的卡其布军装夹杂其间,构成一幅混乱却鲜活的画面。阿米拉站在钟楼底下的石狮子旁,手里攥着阿里尔送的香囊——那是个用深红色丝绸缝的小袋,上面绣着希伯来语的“平安”和阿拉伯语的“祝福”,边缘还坠着几粒小石榴籽,走路时会发出细碎的响声。

“这香囊的针脚真特别。”旁边卖石榴汁的阿拉伯老太太笑着说,露出缺了颗牙的嘴,“是犹太人缝的吧?我们阿拉伯人从不把两种文字绣在一起,怕真主不高兴。”

“真主会高兴的。”阿米拉低头嗅了嗅香囊,没药与乳香的气息混在一起,像父亲书房里的古籍味道,“《古兰经》说,真主喜欢团结的人,就像喜欢结果子的石榴树。”

老太太摇摇头,递给她一杯石榴汁:“小心点,孩子。去年有个阿拉伯姑娘和犹太男孩在这儿约会,被各自的族人打断了腿。仇恨这东西,比没药还顽固,敷多少都消不了肿。”

阿米拉接过杯子,石榴汁的甜酸在舌尖散开,像记忆里的味道——小时候,邻居犹太阿姨总在安息日送她家石榴,说“甜的分着吃,苦的也分着尝”。那时雅法门的石板路上,还没有这么多弹孔。

“让你久等了。”阿里尔的声音带着喘息,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,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,“斯特恩帮的人在附近巡逻,我绕了三条街才甩掉他们。”他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香囊上,“喜欢吗?我母亲亲手缝的,她知道……我们的事了。”

“你母亲?”阿米拉惊讶地睁大眼睛。她以为正统派犹太家庭会反对这种“跨信仰之恋”,就像她的族人一样。

“她哭了一夜,不是因为愤怒,是因为担心。”阿里尔的声音软下来,“她说,她的祖父在1929年的反犹暴动中,被阿拉伯邻居藏在地下室才活下来,那时邻居家的女儿,也像你一样喜欢石榴。”他握住她的手,掌心的温度透过丝绸传过来,“我母亲说,爱不是背叛,是记住那些互相拯救的日子。”

就在这时,一个穿风衣的男人擦着阿米拉的肩膀走过,风衣下摆扫过她的手腕。香囊突然变得沉甸甸的,阿米拉低头一看,丝绸表面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细微的裂痕,露出里面金属的光泽。她的心跳骤然加速——阿里尔送的香囊是软的,里面装的是香料,而这个,硬得像块石头。

“别动!”阿里尔突然扑过来,将她按在地上。周围的人群发出尖叫,阿米拉只觉得天旋地转,阿里尔的后背重重压在她身上,像一堵温热的墙。她听见他低吼着“斯特恩帮的炸弹”,然后是金属落地的脆响——香囊掉在石板路上,裂开了。

没有爆炸。只有无数深红色的石榴籽从里面滚出来,在阳光下闪着宝石般的光。它们顺着石板的凹槽滚动,竟自发地排列成两个希伯来字母:"??"(生命)。

阿里尔抬起头,额头上渗着冷汗。他扶着阿米拉站起来,捡起裂开的香囊外壳——那是个中空的金属石榴,里面的炸药被人换成了石榴籽,引线末端系着一张小纸条,上面用希伯来语写着:“这是警告,下一次是真的。”

“是伊扎克干的。”阿里尔的声音发紧,像被砂纸磨过的铁丝。他攥着那张纸条的指节泛白,指腹在粗糙的纸面上来回,仿佛要将那行字嵌进肉里。阳光斜斜地穿过雅法门的拱门,在石板路上投下菱形的光斑,那些从金属石榴里散落的石榴籽就在光斑里滚来滚去,红得像凝固的血。

阿米拉的手指还在微微发颤。刚才阿里尔扑过来时带起的风还没散尽,她能闻到他军装口袋里的松节油味——那是他给伤员包扎时总用的东西,混着他鬓发间藏着的没药香,本该是让她安心的气息,此刻却只让她喉咙发紧。她弯腰去捡那些石榴籽,指尖触到石板的凉意时,忽然看清它们排列的形状:三个歪歪扭扭的希伯来字母,像三颗跳动的心脏。

“‘生命’……”她轻声念出来,阿拉伯语的卷舌音让这个词沾了点潮湿的暖意。她抬起头,看见阿里尔的喉结在滚动,他的鬓发垂下来,遮住了半张脸,正是她第一次在橄榄山见到他时的模样——那时他趴在石楠丛里,左臂被弹片划开一道深沟,血把军装染成了暗褐色,她蹲下来给他喂水,他突然睁开眼,睫毛上还挂着草屑,她就是在那时看见他鬓角的卷发,像被阳光晒裂的石榴。

“《雅歌》里说的不是假的。”她那时脱口而出,阿拉伯语的经文从舌尖跳出来,“你的两鬓如同石榴裂开。”

他当时愣住了,血污的脸上忽然绽开一点笑意,用带着口音的希伯来语回了下半句:“你的唇好像一条朱红线,你的嘴也秀美。”

现在想来,那时的风里就藏着预兆。橄榄山的野薄荷气息里,混着远处哭墙传来的诵经声,还有她药篮里甘草和苦艾的味道,像是把两个世界的香料都搅在了一起。

“伊扎克为什么要这么做?”阿米拉的声音低下去,指尖捏着一颗石榴籽,薄薄的果皮被她掐出了汁,染红了指甲缝。她知道伊扎克,那个总穿着黑大衣的男人,眼睛像耶路撒冷冬天的雨,冷得能冻裂石头。上次在香料市场,她亲眼看见他把一个卖无花果的阿拉伯老妇推倒在泥里,只因为老妇的摊子挡住了他的路。

阿里尔猛地转过身,背对着来往的行人。他的军靴碾过几颗石榴籽,发出细碎的破裂声。“他说我玷污了族人的血。”他的声音压得很低,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的,“他说我们这样的人,就该像1929年那些被吊死在电线杆上的犹太人一样,让乌鸦啄干净眼睛。”

阿米拉的呼吸顿住了。1929年的暴动她没经历过,但父亲书房里的旧报纸上有记载:阿拉伯人与犹太人在西墙下互相投掷石块,后来演变成屠杀,照片上的电线杆上挂着扭曲的尸体,背景里的圆顶清真寺金闪闪的,像一滴凝固的眼泪。

“可我们不是他们说的那样。”她伸手去碰阿里尔的胳膊,指尖刚触到他的军装,就被他猛地甩开了。

他的眼睛红得吓人,额头上的冷汗顺着眉骨往下流,滴在鼻梁上。“那我们是什么样?”他低吼道,声音里裹着自嘲,“一个背着步枪的犹太复国主义者,和一个阿拉伯学者的女儿?在雅法门的石板路上捡石榴籽,假装那些经文里的句子能挡住子弹?”

他的话像一把钝刀,割得阿米拉心口发疼。她想起昨天在父亲书房里,她偷偷翻开那本伊本·西那的手稿时,父亲正在窗外的葡萄架下跟长老说话。阳光透过葡萄叶的缝隙落在书页上,那些交织的六芒星与阿拉伯花纹在光里浮动,她忽然觉得那些线条像两条纠缠的蛇,既危险又迷人。

“你还记得我们写在页边的话吗?”她往前走了一步,声音轻得像叹息,“你用希伯来语写‘我的佳偶在女子中,好像百合花在荆棘内’,我用阿拉伯语写‘我是沙仑的玫瑰花,是谷中的百合花’。”

阿里尔的肩膀垮了下去。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,那双手握过枪,也写过诗,此刻却在微微发抖。“我记得。”他说,声音里的火气慢慢散了,只剩下疲惫,“你说石榴汁能保存一千年,比任何墨水都长久。”

“是我祖母说的。”阿米拉蹲下来,把散落在地上的石榴籽一颗颗捡起来,放进掌心,“她说在沙漠里,人们用石榴汁写遗书,埋在椰枣树底下,等几十年后有人挖出来,字迹还像刚写的一样。”她顿了顿,抬头看他,“就像有些东西,不管别人怎么想,怎么拦,都能活下去。”

阿里尔看着她掌心的石榴籽,红得发亮,像一小捧跳动的火焰。他忽然想起三个月前,在橄榄山的山洞里,她也是这样蹲在他面前,用银匕首把石榴剖开,红色的汁液顺着她的手腕往下流,滴在他的伤口上,她笑着说:“祖母说石榴汁能止血,还能让伤口记得要快点好起来。”

那时他还不知道她叫阿米拉,只知道她药篮里的甘菊香能盖过血腥味,知道她念《雅歌》时,尾音会轻轻上扬,像山涧里的水。

“我们得走了。”阿里尔伸手把她拉起来,手指不经意间碰到她的手腕,那里还留着上次剖石榴时沾的红痕——其实早就洗干净了,可他总觉得能看见那点红。“伊扎克不会只做这些的,他要是盯上你……”

“盯上我又怎么样?”阿米拉打断他,眼睛亮得惊人,“就因为我跟你说过几句话?就因为我知道《雅歌》的两种读法?”她忽然提高了声音,引得几个路过的阿拉伯商贩回头看,“他们可以烧掉经书,可以推倒墓碑,可以在市场里用石头砸向彼此,但他们挡不住有人愿意听另一种语言的诗!”

一个戴白头巾的商贩朝他们这边啐了一口,用阿拉伯语骂了句什么。阿米拉没回头,只是把掌心的石榴籽攥得更紧了。

阿里尔拽着她往巷子深处走,穿过挂着彩色围巾的摊位,绕过堆成小山的柠檬和无花果。香料的气味越来越浓,肉桂、豆蔻、藏红花混在一起,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。他知道这条巷子通向汲沦谷,那里有片古墓群,撒迦利亚的墓就在一棵老橡树下,据说先知下葬时,人们在他的石棺里撒了一捧石榴籽,后来每年春天,墓前都会长出新的石榴树。

“你父亲知道了会杀了我的。”阿里尔的声音闷闷的,他能感觉到阿米拉的手指在他掌心里出汗,“哈达德家族的人,不会允许女儿跟一个犹太人……”

“我父亲的书房里藏着伊本·西那的手稿。”阿米拉突然说,“他年轻时在开罗的图书馆待过,跟犹太学者一起研究过《医典》。他不是你想的那种人。”

阿里尔脚步一顿。他想起自己的祖父,那个在耶路撒冷老城开书店的老头,书架上既放着《塔木德》,也放着阿拉伯诗人的诗集。1948年战争时,书店被炮弹炸塌了,祖父抱着一本《一千零一夜》坐在废墟上哭,说那些字比石头还硬,比血还烫。

“可他是哈达德家族的人。”阿里尔低声说,“他们的族谱能追溯到马穆鲁克时期,墙上挂着苏丹赐的弯刀,刀鞘上刻着‘净化异教’的经文。”

阿米拉忽然停下脚步,转身看着他。巷子里的风卷着香料的气味扑过来,吹起她头巾的边角,露出一点白皙的额头。“你知道我母亲吗?”她问,声音轻得像羽毛,“所有人都以为她是贝都因人,因为她总是用头巾把脸遮得很严,说话带着沙漠里的口音。但我见过她左臂上的疤,不是烫伤,不是刀伤,是一些蓝色的数字,像某种密码。”

阿里尔的呼吸猛地停了。他想起祖父书店里的那些照片,集中营里的犹太人穿着条纹睡衣,胳膊上印着黑色的编号,像被打上烙印的牲畜。

“她从不跟我说起那些数字。”阿米拉的声音有点发颤,“但有次我发高烧,迷迷糊糊听见她在床边祷告,说的不是阿拉伯语,也不是波斯语,是一种我听不懂的语言,像唱歌一样。后来我问父亲,他只说母亲在纳粹手里受过苦,让我别再提。”

巷子深处传来脚步声,有人用希伯来语喊着阿里尔的名字。阿里尔立刻把阿米拉拉到香料堆后面,用身体挡住她。阴影里,他能看见她睫毛上的光,像沾了露水的石榴花。

“我们去汲沦谷。”他贴着她的耳朵说,热气拂过她的耳廓,“撒迦利亚墓前有块石碑,我祖父说那是奥斯曼时期的婚约石,上面刻着‘凡真心相爱的,必越过刀剑’。”

阿米拉的手指在他手心里动了动,像是在点头。远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,夹杂着伊扎克标志性的冷笑。阿里尔握紧了腰间的枪,另一只手紧紧攥着阿米拉的手,掌心的石榴籽硌得生疼,却像一团火,烧得他浑身发烫。

他想起那些写在伊本·西那手稿页边的誓言,石榴汁在泛黄的纸上晕开,把希伯来语和阿拉伯语的字融在一起,像两滴血汇成了一滴。他想起阿米拉说过,石榴要摔裂才会甜美,就像有些伤口,只有裂开了,才能长出新的肉。

脚步声到了巷口,伊扎克的声音像冰锥一样扎进来:“阿里尔,你躲不掉的。那个阿拉伯女人,就该像处理脏东西一样……”

阿里尔猛地拉着阿米拉冲出去,撞翻了一筐柠檬,黄色的果子滚了一地。他听见身后传来枪声,子弹擦着他的耳边飞过,打在前面的石墙上,溅起一片火星。阿米拉的头巾被风吹掉了,黑色的长发散开,像一捧流动的黑夜。

“抓紧我!”他喊道,声音里带着笑,像个第一次偷尝禁果的少年。

阿米拉的笑声混在风里,带着石榴籽的甜。她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,那些石榴籽被攥得挤出了汁,染红了他们的指尖,像在他们的皮肤上写下了永恒的契约。

汲沦谷的方向,老橡树的影子在夕阳里拉得很长,仿佛在等他们赴一场千年的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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