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幕降临时,阿里尔被松开了绳索。他刚走出庭院,就看见汲沦谷方向升起一轮满月,像枚被掰开的石榴籽悬在橄榄树梢。母亲把一个布包塞进阿米拉手里,里面是三件东西:一件绣着六芒星的亚麻衬衣(那是母亲藏了三十年的嫁妆),一小瓶橄榄油,还有半袋晒干的石榴籽。
“沿着山谷里的古墓群走,”母亲的手指在女儿掌心按出深深的印记,“撒迦利亚墓前有块裂开的石碑,阿里尔的先祖曾在那里藏过一份文书。”她突然抱住阿米拉,面纱蹭过女儿的脸颊,“告诉那个犹太小子,我丈夫书房的《雅歌》注释里,夹着我画的路线图。”
阿里尔牵着阿米拉的手穿过耶路撒冷的小巷时,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,像两条缠绕的藤蔓。他们经过紧闭的犹太会堂,听见里面传来赎罪日的祷词;又路过穆斯林的宣礼塔,晚风里飘着“安拉至大”的吟唱。在雅法门附近的废墟里,几只流浪猫被脚步声惊起,窜进堆放着的陶罐后面,罐口残留的石榴汁液在月光下泛着磷光。
“你母亲……”阿米拉的声音有些发颤,“她早就知道我们的事?”
阿里尔握紧了她的手,掌心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:“上个月我在香料市场帮一位老妇人捡过掉落的草药,她当时塞给我一块石榴糕,说‘有些种子埋在石缝里,也能长出树来’。”他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,突然笑了,“原来那时她就认出了我鬓发上的石榴花纹——那是我祖母用金线绣的。”
汲沦谷的古墓群在月光下像一群伏卧的石兽。千年的风沙在墓墙上刻出深深的沟壑,有些地方还残留着拜占庭时期的壁画残片,上面的石榴树与葡萄藤缠绕在一起。阿里尔在一座刻着希伯来文的石碑前停住脚步,石碑中间有道笔首的裂缝,像被人用剑劈开的。他伸手进去摸索,指尖触到一个冰凉的金属盒。
“这是16世纪奥斯曼苏丹给我先祖的特许状。”阿里尔打开盒子,羊皮纸的边缘己经泛黄,但上面的火漆印章依然清晰——一只握着石榴的手,“那时他是宫廷医生,娶了阿拉伯商人的女儿,苏丹说‘真主的土地上,爱比律法先存在’。”
阿米拉突然想起父亲书房里的古籍,那些空白处的石榴汁字迹在月光下会不会发光?她解开布包,把母亲给的亚麻衬衣铺在石碑上,又倒出石榴籽。阿里尔从腰间取出一把小刀,轻轻划破掌心,鲜红的血珠滴落在石榴籽上。
“死海古卷里的婚姻文书说,”阿里尔的声音混着谷里的风声,“要用血、橄榄油和象征永生的果实立约。”他倒出橄榄油,与血混在一起,又捡起几颗石榴籽碾碎,暗红色的汁液立刻渗进羊皮纸,“你愿意吗?在撒迦利亚的见证下,做我的妻子。”
阿米拉割破自己的指尖,将血滴进混合物里。当她的血与阿里尔的血在橄榄油里融成一团时,她突然想起母亲胳膊上的数字,想起父亲书房里的手稿,想起雅法门石板上拼出的“生命”二字。“我愿意。”她拿起一根削尖的石榴枝,蘸着混合液在衬衣上写字,“就像石榴要摔裂才会甜美,我们的爱也要经过试炼,才会成为永恒。”
月光穿过石碑的裂缝,正好照在他们写下的文字上。希伯来语的“爱”与阿拉伯语的“信”交织在一起,被血与石榴汁浸透,像极了那些在宗教典籍边缘偷偷画下的图案——六芒星与阿拉伯花纹,本就该共生在同一片月光里。
谷外突然传来马蹄声,阿里尔迅速把衬衣折好塞进金属盒,又放回石碑缝里。“是斯特恩帮的人。”他拉起阿米拉,“沿着山谷向东走,那里有艘船在等我们。”
阿里尔的手掌按在汲沦谷古墓斑驳的石壁上,指腹着那些被岁月磨平棱角的希伯来铭文。月光像被打碎的银箔,顺着橄榄树的枝桠漏下来,永恒之城的玫瑰来自“人人书库”免费看书APP,百度搜索“人人书库”下载安装安卓APP,永恒之城的玫瑰最新章节随便看!在阿米拉掀起的头纱边缘镀上一层冷光。她怀里紧紧揣着那卷用三种汁液调和写成的婚约羊皮卷,指尖能感受到羊皮纤维里渗透的温热——那是他们的血与石榴汁交融的温度,在这微凉的秋夜里,竟比贴身的体温更让人安心。
“这里的每一块石头都在记着故事。”阿里尔的声音压得很低,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的魂灵。他侧身避开一截向外突出的石笋,石笋表面凝结着夜露,折射出细碎的光,“我祖父说,撒迦利亚先知下葬时,送葬的人带来了七十二颗石榴籽,埋在墓门两侧。他们说,等到这些籽生根发芽的那天,失散的人就会重新聚在一起。”
阿米拉低下头,望着脚边一簇顽强钻出石缝的野草。草叶上沾着的石榴籽不知是谁遗落的,表皮己经开始发皱,却依然透着深红的光泽。她忽然想起母亲掀开衣袖时,那些蓝色的数字在月光下泛出的冷光,像某种来自地狱的烙印,却被母亲用半生的隐忍焐出了人性的温度。“我母亲说,她在奥斯维辛的雪地里,曾见过一个犹太女孩把最后一颗石榴籽塞进嘴里。女孩说,吞下籽的时候,就能听见上帝的声音。”她的声音有些发颤,指尖无意识地绞紧了头纱的流苏,“那时我不懂,为什么一颗小小的籽能有这么大的力量。”
阿里尔伸手握住她的手腕,他的掌心还带着白日里握刀的茧子,粗糙却温暖。“因为籽里藏着整个春天。”他低头看着她的眼睛,月光恰好落在她浓密的睫毛上,投下一小片阴影,“就像我们写在羊皮卷上的字,现在看来只是几道痕迹,可总有一天,会生长成谁也无法撼动的森林。”他从怀里掏出那枚奥斯曼帝国的特许状,羊皮纸在月光下泛着暗黄的光,边缘的火漆印章虽然模糊,上面的六芒星与新月图案依然清晰可辨,“你看这里,”他用指尖点着一行阿拉伯文,“上面写着‘凡以真心结合者,神必庇护其道’。当年我的先祖带着它穿过沙漠时,身后追着整整一个骑兵队,可他们终究没能追上一颗愿意生根的心。”
阿米拉忽然笑了,眼角有泪光闪烁。她解开系在颈间的香囊,里面剩下的石榴籽滚落出来,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。“你知道吗,我父亲书房里那本伊本·西那的手稿,最后一页画着一棵奇怪的树。树根是犹太教的七枝烛台,树干缠着伊斯兰教的新月藤蔓,顶端却开着一朵基督教的玫瑰。”她捡起一颗最大的石榴籽,轻轻按在特许状的空白处,“那时我总觉得那是画师的幻想,现在才明白,真正的信仰从来不是相互隔绝的墙,而是让不同的根须在地下紧紧相握的泥土。”
远处传来隐约的马蹄声,顺着山谷的风飘过来,带着几分急促。阿里尔迅速将特许状和婚约卷在一起,塞进一个凿空的橄榄木里,再用泥土仔细封好,藏进古墓深处一道狭窄的石缝。“他们追来了。”他握紧阿米拉的手,指腹能感受到她脉搏的跳动,像鼓点敲在心上,“沿着汲沦谷往南走,有一处废弃的陶窑,那里藏着我们备好的马匹。记住,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回头,一首往前跑,跑到约旦河边,会有人接应我们。”
阿米拉踮起脚尖,在他眉心印下一个轻吻,唇上还残留着石榴汁的酸甜。“我不跑。”她的声音异常坚定,伸手抽出他腰间的短刀,割破自己的指尖,将血滴在他的手背上,与他之前留下的血痕融在一起,“你说过,婚约要用血来见证。那逃跑的路,自然也要一起走。”
马蹄声越来越近,夹杂着人语的呼喊,其中似乎还能辨认出她兄长愤怒的声音。阿里尔最后看了一眼那扇斑驳的墓门,仿佛要将上面的铭文都刻进心里。“走吧。”他拉着阿米拉的手,转身没入橄榄树的浓荫里,“让他们看看,石榴籽就算被踩进泥里,也能长出参天的树。”
月光穿过枝叶,在他们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,像两条紧紧缠绕的藤蔓,向着远方无尽地延伸。而那卷藏在石缝里的婚约,在夜露的浸润下,那些用血与石榴汁写成的字迹,正一点点变得更加清晰,仿佛在默默诉说着一个关于爱与信仰的古老承诺,在这永恒之城的阴影里,等待着黎明的降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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